雪壓冬云,除夕將至,榮國府內外早已是朱門錦彩,處處張燈結彩。
檐下掛了一溜兒的紅紗燈,廊角堆著新貼的桃符,丫鬟婆子們往來奔忙,比起往年還要熱鬧三分。
可這熱鬧下,卻隱隱透著一股微妙——
如今當家的,不再是那位威名赫赫的璉二奶奶了!
“……東府的管事送來的單子,你可過目了?”
探春握著賬冊,低聲問迎春。
迎春輕輕點頭,指尖在一行數字上停住:“這年貨采買的數量,比往年多了一成。”
不錯。探春眼神微動,唇角勾起一絲笑意,咱們賈家今年可不比往年——喜事成群。
她翻過一頁,繼續說道:
我聽幾位老爺商議過,說這般喜事成串的年景,若不大操大辦一回,反倒讓人以為賈家落魄了,撐不住場面。
往后倒也不必年年如此,只今年且按著這個份例來,往后減半也就是了!
她說著,忽而露出幾分俏皮之色:
前兒我路過議事廳,還聽見國公爺說——若是連這等喜事都辦得寒酸,倒叫別人以為我賈家不會過日子了!
李紈坐在一旁,聽著兩姐妹們說話,不由溫柔一笑:到底是國公爺想得周全。咱們家這一年喜事多,也合該熱熱鬧鬧過個年。
李紈臉上含笑正要繼續說話——
迎春卻咬了咬唇,“這些單子雖都看過了,可還有一樁難事......如今那些個王、公、侯府上,送來的禮單規格都不同。往年都是......”
她頓了頓,聲音更輕了,“往年都是二嫂子拿了主意,該怎么回禮、如何安排回帖,才不至于失了體面!
況且如今還不同以往......”
探春聽了,眉頭微蹙:“這些瑣細,竟比預想的更繁雜些。”
李紈低頭撫了撫衣袖,面上溫婉依舊,眼神卻閃過一絲無奈:
“今年和往年確實不同,各家送的禮單重了許多,咱們若是一味沿用舊例,倒顯得敷衍;若是再添些,恐怕又失了分寸。”
三人對視一眼,一時沉默。
其實并非她們見識淺、手段低,只是這管家的權柄交得實在倉促,偏又趕上年關最忙的時節。
外頭看著賈府仍舊花團錦簇,里頭的人卻知道——今年比往年排場更大,來往的人情世故更重,稍有不慎,輕則讓人笑話,重則讓有心人揣測賈府境況。
況且,這些年來,王熙鳳獨攬大權,事事經她的手,里里外外的關節門道,旁人如何能一時半會兒盡數摸清?
如今她卸了差事,諸多細微處便沒了主心骨,即便探春再聰敏、迎春再細致,也難免有躊躇的時候。
——又是問鳳丫頭了!
這個想法在她們腦海中同時響起,三人不禁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。
探春率先打破沉默,眼中閃過一抹靈動的笑意:
“正好,如今璉二哥升了官,二嫂子如今也得來誥命,咱們也該去湊湊熱鬧,討個喜氣,也不至于讓人覺得咱們生分了。
再者,順道去問問二嫂子,這回禮的事兒該如何拿捏分寸,她必定能給咱們指條明路。”
迎春輕輕點頭,“如此甚好,那……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去?
探春干脆站起身:自然!趁著這會兒日頭好,咱們一路說笑過去,也顯得喜慶些。
說著便領著丫鬟往鳳姐院方向走去。
一路上丫鬟們捧著紅漆食盒來來往往,廊檐下積雪初晴,映著紅燈籠格外明艷。
剛到院門口,就聽得里頭傳來一陣笑聲。
平兒正掀了簾子出來,見她們來了,先是一怔,繼而笑道:
哎喲,姑娘們來得正好,我們二奶奶先前還念叨呢!
進了屋子,暖烘烘的地龍熱氣拂面而來。
只見王熙鳳半倚在一張酸枝木雕花榻上,身上穿著件嶄新的胭脂紅緙絲對襟襖,下襯著松花撒花綾裙,一手端著官窯茶盞,一手拿著本冊子閑閑翻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