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拉和林,狼居胥山南麓,原韃靼王庭舊址。
巨大的金頂汗帳內,牛油火把映照著帳內一張張粗獷或精明的面孔。
汗帳中央,鋪著一張巨大的北疆輿圖。
新晉的“巴特爾汗”烏力罕,穿著象征黃金家族血脈的赭黃皮袍,踩在厚厚的羊毛毯上。
他眉骨高聳,眼窩深陷,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帳下諸部首領、大將。
“慶國的皇帝,瘋了!”一個穿著狼皮坎肩、滿臉虬髯的壯碩將領巴特爾猛地拍案,震得桌上銀碗一跳。
“放著我們這頭猛虎不顧,竟敢分兵萬里,渡海去打那撮爾小邦的倭寇!賈玌那煞星,竟然也跟著去了!”
帳內響起一片嗡嗡議論,驚詫、疑惑、貪婪,種種情緒交織。
“消息確鑿?”一個聲音響起,帶著審慎。
說話的是坐在烏力罕左下首的老者阿爾斯楞,他是烏力罕的心腹謀士,掌管情報。
“從何而來?多久了?”
“千真萬確!”另一名負責南方哨探的將領答話,“慶國皇帝昭告天下的檄文,已傳遍長城沿線!算算時日,賈玌的大軍,已經踏上倭島的土地了!”
他咽了口唾沫,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。
“大汗!長生天賜予的良機啊!慶國江南剛遭大亂,京營精銳折損近半,國庫空虛,民力疲憊!如今他們最鋒利的爪牙賈玌,又帶著最精銳的神策、玄策二營遠在東洋!此時不南下,更待何時?!”
“南下?”
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響起,說話的是掌管左翼萬戶的特木爾,正是他臨陣倒戈,助烏力罕攻滅了韃靼。
他捻動著手腕上一串油光發亮的佛珠,緩緩道:
“巴特爾,你只看到賈玌不在,可曾看到長城沿線的變化?從去年秋天開始,慶國就在加固宣府、大同、薊鎮各處的關隘。榆林衛、寧夏衛的兵馬調動頻繁,糧秣物資堆積如山。”
“他們的動作,瞞不過我們的眼睛。此時南下,撞上去的,恐怕不是空虛的防線,而是早有準備的鐵壁!”
帳內喧嘩稍歇。
特木爾的話,點醒了一部分被“良機”沖昏頭腦的人。
慶國去年以來的動作,確實透著不尋常。
特木爾繼續捻動佛珠,聲音低沉:
“再者,與慶國的互市,對我們至關重要。鹽、茶、布帛、乃至部分藥材,皆賴此道。一旦開戰,互市斷絕。我們搶掠所得,能支撐多久?能彌補互市斷絕的損失嗎?尤其是......在我們毫無勝算的南下......”
說到這,特木爾眉頭微蹙,似乎對于慶國互市,大肆收購草原的羊毛等......覺得哪里不對,卻又一時抓不住頭緒。
巴特爾嗤笑一聲,滿是不屑。
“特木爾,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畏首畏尾,而且......還學那些中原來的禿頭喇嘛捻起了佛珠?莫非是覺得背叛了韃靼......所以覺得愧對長生天,要靠佛祖安神了?”
巴特爾嘲諷地盯著特木爾手腕上的佛珠,對于這段時間從中原而來傳教的佛教,十分不屑!
我們信仰長生天的,佛教竟然讓我信佛祖......呵!
但......可恨的是,居然真的有很多人......!
特木爾面色不變,雙手合十,對著巴特爾微微頷首,低誦一句模糊的佛號,神態竟有幾分平和:
“殺孽深重,自當懺悔。為部族謀長遠,非是畏戰!”
“哼!裝神弄鬼!”巴特爾啐了一口,轉向烏力罕,“大汗!別聽他的!慶國再增兵,能有我們草原鐵騎快?能有我們人多?他們主力在東,防線再硬,也是無牙的老虎!只要沖破一處,富庶的中原,就是我們予取予求的牧場!”
“夠了!”
烏力罕終于開口,骨節凸起的手掌重重按在輿圖上,恰好壓住長城的位置。
“特木爾的話,有道理。”
烏力罕目光掃過巴特爾,后者悻悻閉嘴。
“慶國不是蠢貨。賈玌敢走,就必然在北疆留了后手。他們去年開始的增兵筑壘,絕非無的放矢。貿然南下,勝算幾何?”
“就算沖破長城,深入中原......別忘了奴兒干都司的蘇察阿禮!”
提到這個名字,帳內不少人臉色微變。
正是去年,建州左衛指揮使蘇察阿禮,奉賈玌密令,率精騎千里奔襲韃靼王庭空虛的后方,燒殺擄掠,才讓韃靼軍心徹底崩潰,給了烏力罕在哈喇沁山口一舉殲滅其主力的機會!
“此人如草原上的毒蛇,藏在奴兒干的密林里。”烏力罕眼神冰冷,“一旦我們主力南下,誰能保證他不會再次突襲我們的后方?斷了我們的歸路?更何況,那遼東還有毛志遠率領的天策營坐鎮,打慶國......”
他緩緩搖頭,直接否決了這個提議:“得不償失!時機未到!”
巴特爾急了:“大汗!那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溜走?我們一統草原,兵強馬壯,難道就困守在這,看慶國臉色過日子?養兵千日,用兵一時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