硬物碰撞的聲音再一次于頭頂響起,像是催促著他。
而被無形限制著無法脫離的身體,也好似本能般,順著梯子,向上攀爬。
一步、兩步、三步……
他踩落在爬梯橫桿上的腳步,仿若鐘表轉動的指針。
屋子里的時間,開始流轉。
緊緊閉合的多層窗簾透射出忽明忽暗的微光;
柚木地板表面的石粉越來越多,好似積雪般將整個房間逐漸鋪滿;
木桌之上,雕刻用的各類工具來回擺動,每晃過些微弧度,其身上的使用痕跡便更多幾分;
砂紙表面用猩紅色的顏料勾勒涂抹著什么,然后被一張張地團成團,扔到桌下;
幽冷燈光劇烈搖晃,籠罩在斑駁陰影中的雕像無聲變化,原本模糊的輪廓愈發清晰,象征著毛發的紋理在其上生長著,狹長頭部看不清面容,只頭頂兩根杈狀突起蔓延修長。
所有的一切,在夏南向上踏出最后一步之時,歸于沉寂。
雕刻完成的石像,映襯著散落一地的蒼白石粉與色澤古怪的猩紅漆料,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布。
而與此同時,夏南也終于爬到了梯子的最頂端。
雙腳落地。
出現在其視線當中的,是一個狹小而昏暗的閣樓。
沒有任何用于照亮的火焰燈光,眼前所有都隱在黑暗之中,看不真切。
唯一清晰的,只剩下自身后傳來,近在咫尺的摩擦聲響。
轉過身。
柔和月光自閣樓僅有的一扇小窗斜照而下,青黑粉屑簌簌灑落,輕柔飄緩,好似要消融在月色之下;
白皙手背用力時青筋凸顯,拇指壓著刀脊堅穩推進,在木雕表面留下一道順暢自然的線條。
月光只有很小的一撮,堪堪照亮逐漸成型的木雕,和正在雕刻的雙手。
仿若某種天然的聚光燈,讓夏南本能地將視線集中在其上。
“是【羊鹿人像】。”
哪怕本身并未完成,但木雕人身羊頭鹿角的奇異外觀,以及那種樸實自然、和諧至極的濃郁異世界風格,依然讓夏南第一眼就認出了對方。
“所以,紐姆城里那些雕像,都是他雕刻的?”
回想著爬梯過程中,隨時間變化的工作間,夏南心中猜測道。
目光則下意識順著月光下,白皙修長的雙手向上望去。
小臂、肩膀、脖頸……到最后的臉頰。
閣樓光線本就黑暗,在加上對方側面背對著的坐姿,讓他只能看到幾抹模糊的虛影輪廓。
夏南努力瞪大眼睛,似是要在陰影籠罩下看清對方的外貌。
但下一秒,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。
那道漆黑身影,忽地回頭!
嗡——
大腦一瞬空白,早已在爬梯過程中渙散的意識被瞬間沖散。
嗡鳴聲在顱腔內不斷回蕩,糾雜思緒被縷直投入虛空。
夏南沒有看清楚對方的相貌。
在黑影回頭的瞬間,他的一切認知,便在無數光怪陸離的奇景中,扭曲畸變,化作難以言喻的虛無。
視角被無限放大,穿過月光與粉屑,投入木墻最細微處的褶皺深處。
霉斑于閣樓陰影中逆向生長,化作一圈圈漩渦般的年輪,沖擊吞噬著他的精神。
下沉,下沉。
荒誕虛妄的零碎畫面,被年輪卷動包裹著,從記憶深處帶出。
水潭深處游曳而過的深邃陰影、螞蚱挑動的細長觸角、朦朧夢境的輕聲呼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