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來……道衍師父的話要落空了。”
正是常年鎮守邊塞,就藩北平的燕王,朱棣。
而他身邊被稱為“道衍師父”的僧人,正是歷史上著名的“黑衣宰相”姚廣孝。
此時為北平府慶壽寺的住持。
雖出身皇族。
但朱元璋對皇子們的教育頗為嚴苛。
所以朱棣和其他年長皇子一樣,從小不僅要讀書習字,還要接受嚴酷的訓練,十四五歲便已經可以跟隨徐達等大將上陣殺敵,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,拱衛大明。
他守著燕北之地,抵御被驅逐北上的殘元帝國反撲,參與指揮大大小小戰役無數。
光是站在這里。
就隱隱散發出殺伐氣勢。
只不過,此時提起朱允炆的事情,朱棣雖然在故作輕松,但他語氣之中隱隱的落寞之意,終究無法完全被遮掩下來。
身為皇族。
同為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血脈,若說朱棣對奉天殿上的那張龍椅完全沒有興趣,那肯定是騙人的。
否則,身邊這見他第一面,便對他“說要送他一頂白帽子,給他這個王爺戴上”的道衍和尚……
怎么還可能待在他身邊?
白帽著王,王上加白。
即為皇!
朱棣承認。
聽到這句話的時候,他的心臟驟然跳動了一下。
只不過,大哥朱標為人謙和,既得父皇獨一份的寵愛,又得朝臣擁躉、百姓民心,被父皇一手培養起來,能力出眾。
而在他們小的時候,父皇不是忙于打仗就是忙于國政,他們這些弟弟妹妹或多或少都承蒙大哥朱標的照顧,朱標與他們更有一份亦父亦兄的情分在。
大哥朱標繼承大明江山。
朱棣是絕對心服口服的。
所以他心動,但是無論是想法還是行動上,都沒有過那個意思——然,他還是把這個大逆不道的道衍和尚帶在了身邊。
他告訴自己。
那個位置是大哥的,誰也沒資格搶。
但,他還是把這個念叨著“白帽著王”的和尚帶在身邊。
而自從朱標薨逝的消息傳出。
朱棣就明白過來。
野心原來一直被他死死壓在自己的血肉里,大哥早逝,他固然也是真正傷心的,可于此同時,那份野心也開始在他的血肉里生根發芽,瘋狂滋長了。
「或許,道衍師父真的有看人的神通?」
朱棣心里隱隱悸動著。
只可惜,應天府那邊的變動和消息傳來——現實很快給了他一盆冰涼涼的冷水。
從父皇的舉動來看。
大概是要立朱允炆那個黃口小兒為皇太孫了!
朱棣心中彷徨,這才下意識來到了慶壽寺。
道衍和尚眉眼低垂。
單手立掌,神色平靜地宣了一聲佛號:
“阿彌陀佛。”
“東宮二殿下,貧僧曾有幸見過一面,長得倒是玉雪俊俏,但是,這位二殿下的面相,并無多少帝王氣度。”
“殿下面相中正大氣,方才是天命所歸之主。”
他的聲音不急不緩,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,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。
朱棣悵然蹙眉:“朝野上下,都說父皇要立皇太孫了。”
道衍和尚沒有直接回應他這句話,而是略有些欣慰地微微一笑:“貧僧愿以白帽著王,殿下還是不愿意嗎?”
朱棣神色一怔。
面上少有地露出了一抹窘迫之色。
以往他只能說不愿意,但現在……他在彷徨之際下意識來慶壽寺找道衍和尚,言語之間故作鎮靜地在取笑“你道衍估算錯了”,實際上,如何不是想讓道衍和尚定住他的心神?
沉默了片刻。
朱棣也不裝了,目光一凜,瞬間仿佛有一頭猛虎從他眼眸之中風馳電掣而出,道:“愿聽道衍師父一言。”
道衍抬起頭來朗聲大笑:“哈哈哈哈哈!燕王殿下,你終于看清楚了你自己的心了。”
在道衍和尚面前真正表露出自己的心跡。
朱棣頓時感覺自己身上仿佛有一座大山被搬走了一般,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不少,一雙眸子都愈發明亮起來。
頓了頓。
道衍和尚看向遠方,緩緩開口:
“太子殿下在時,你只以為,這天下必定會是由太子殿下來繼承,現在如何呢?”
“縱觀從古至今歷朝歷代,被名正言順地冊封立儲之人數不勝數,在這其中,真正能夠順利繼承大統的,又有幾人?”
“即便當今陛下真冊封了東宮二殿下為皇太孫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呢?”
道衍和尚面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,云淡風輕地對著朱棣進行了一連串的反問。
朱棣目光微微一亮:“道衍師父所言有理。”
與此同時。
心中的彷徨和憋悶仿佛一掃而空,心臟快速跳動起來。
不錯,朱允炆被立為皇太孫了又如何?他朱棣就一定沒有任何機會了嗎?
道衍和尚回頭看了一眼朱棣,嘴角噙起一抹弧度。
卻在此時。
一陣風帶著寺內的裊裊青煙吹過。
將朱棣身上的錦袍、道衍和尚身上的黑色袈裟吹得鼓蕩而起,獵獵作響。
此刻天氣明明還算不上寒涼,天穹上甚至還高高掛著一輪日光,可朱棣卻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戰:“阿嚏!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