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之前說光把規培醫生當牛做馬,也不教東西,我還為這事兒開了幾個會,讓每個科室都上點心。人家孩子來了,總得教點東西吧。”
“這幾天規培醫生又折騰起來了,我去看一眼。”
“怎么樣?”羅浩順便開始捧哏。
“不怎么樣,一個一個都傲氣的很。”馮子軒相當不高興,“神經內科,盧主任推著移動電腦在病房里一張床一張床地查,一個患者一個患者仔細地給規培醫生講解。
從臨床表現到檢查結果到用藥,后來回辦公室了,教學干事跑來跟我說,聽到規培醫生吐槽我查房時間太長,站了一上午,累死了。
另一組的規培醫生說干嘛站著說,怎么不回到辦公室坐著講。”
“哈哈哈。”羅浩見馮子軒困擾,哈哈一笑,“孩子們還小,不知道高低深淺,也不知道啥是為了他們好。”
“當年我……”馮子軒只說了仨字,就把剩下的話給咽了回去。
“馮處長,就咱倆,您說啊。”羅浩好奇的看著馮子軒。
“現在流行叫爹味兒,我聽孩子說的。說多了就煩,一個一個還叫著加班要加班費。加班費?做夢去吧。”
羅浩笑而不語。
“咱們的醫療體系撐下去,還不是靠著加班,榨取醫生護士的勞動么?”馮子軒忽然精分了似的,站在規培醫生那面說話。
這口老槽吐的,帶著一股子陳年的血腥味兒,比爹味兒更濃。
“沒底層醫生加班加點的干,醫院早特么黃了個屁的了。從前,掙得多的時候還能說你不想干,有的是人愿意干。今年,你看見了么?”
“看見了。”羅浩道。
馮子軒一怔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,羅浩怎么就“看見了”。
沒等他說話,羅浩繼續說道,“從01年執業醫師開始考試以來,分數逐年走高。但到了疫情后,趁著虛火又往上竄了竄。24年開始學醫的孩子們想干臨床的沒那么多了,分數也漸漸低了下去。”
“或許分數看著不低,但試卷的難度是大幅度下降。為啥?還不是大家都張羅著資本家什么什么的要吊路燈,加班要加班費。孩子們自然學會了,肯定要反抗。”
“我記得前幾年有個麻醉的規培生下班走人,把患者扔手術臺上。”
“……”
馮子軒沒想到羅浩就像是自己心里的小蟲子似的,透亮的很。自己想說什么,他早都知道,并且說的更透。
和聰明人說話的確不費事。
“是唄,我就沒見過把患者扔手術臺上自己先下班的麻醉醫生。哪怕有老師帶著也不行,老師不都沒走呢么。”
“害,這種事兒,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。地產經濟跟不上,沒錢了,咱這三甲醫院可是有點超標。其實咱們還好,東蓮市那類的醫院不行,東蓮礦總現在越來越萎靡,每次和我大舅聊天,他都抱怨。”
“唉。”馮子軒嘆了口氣。
自己倒是不擔心,可一輩子的心血都在這家醫院里,眼睜睜看著醫院萎靡下去,心里總歸不舒服就是。
“后來那些規培生呢?”羅浩問道。
“不講,到時候又投訴說學不到東西,只讓他們寫病歷;講了又嫌查房時間長,嫌累。
整個查房總共不到兩小時的時間,這還累?我當年推著病歷車跟主任查房,一查就是4、5個小時,都不吃飯。
小羅,我總看你掰手指頭說一二三四五,像極了內科老主任。
內科醫生不就是靠查房嘛,查房不都是在床邊站著嘛,又不是講座,要回到辦公室坐著講,而且全程都是老師在講,他們還一副懶得聽的樣子,站得東倒西歪的。”
馮子軒和羅浩說話的時候很放松,嘮嘮叨叨的,也沒什么邏輯。
羅浩只是笑應著,時不時捧個哏,馮子軒的牢騷也漸漸少了。
“加班不給加班費,那是指公務員,咱算個屁的公務員,二類編制,現在市里面撥款越來越少,今年就10%。”
“害,我那時候發現無論是專碩還是規培的都不愿意干活。碩士靠的是論文,科研,人家走另外一條路。但最近的風聲看,科研好像走不動了。”
“林業醫院那面從帝都回來一個醫生,在帝都是副主任,說什么手術都能做,人才引進回來的。結果,屁都不懂,后來打聽才知道,他在帝都那面就光做科研來著。”
“患者患者哄不好,病什么的也不會看,手術更不會做,就連請會診都請不明白。”
“這種醫生,竟然能當主任,不是開玩笑呢么!”
馮子軒上車,有些氣憤。
“馮處長,沒想到您還是個憤青啊。”羅浩笑瞇瞇的說道。
“你不生氣?”
“氣也沒用啊,您那個年代多好,以藥養醫,雖然留了小把柄在人手里,但日子過的也舒服。我們這一代,真是沒趕上好時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