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摩訶池浸在溽熱里,水面卻浮著一層沁涼的霧。
垂柳的枝條垂到極低處,葉尖偶爾點破水面,便驚起一圈極細的漣漪。
此時荷花正盛,接天覆地般鋪展到了視野的盡頭,將湖水襯得愈發碧綠,偶爾有魚躍出,鱗光一閃,又倏地鉆回水下,只余幾串細碎的氣泡浮上來。
張方平與趙抃坐在湖畔的石磯上垂釣。
磯石被曬得發燙,坐上去一開始有點坐不住,久了就覺得挺舒服了。
釣竿是紫竹制的,梢頭微微彎著,線垂入水中,連浮子也不動一下。
有些昏昏然的張方平瞇眼望著遠處,那里有幾只白鷺站在殘存的太湖石上,石上纏滿水藻,像裹了層臟兮兮的綠氈。
“魚都躲到荷葉底下去了。”他嘟囔了一句。
而他旁邊的趙抃額上沁著汗,衣袍的后背濕了一片,卻仍坐得筆直。
這時候水面忽然起了個漩渦,浮子猛地一沉,張方平急忙提竿,卻什么都沒鉤上來。
“你啊,你啊,心急怎么能釣大魚?”
趙抃笑起來,從袖中掏出帕子擦汗。
他的釣線仍靜靜垂著,倒映在水里,與柳影絞成一團,有蜻蜓掠過釣線旁調皮地點水,翅膀也連帶著振碎了極細微的水珠。
“怎么能不急呢?”
張方平站起了身,躲進了陰涼里:“算了,不釣了,我看你釣。”
“我自己怎么釣的上來?”趙抃無奈道,“張相公!還是要靠你的,躲蔭涼能躲幾時?”
“哎”
張方平一聲長嘆。
反正這不僅是周圍沒人,更是整個湖心島上都沒人,他就直接不顧形象地蹲在了地上。
“真想躲在成都永遠都不回去.官家自從正月突發疾病,便開始臥床,文彥博、富弼暫攝大權也穩不住,現在朝廷里還是亂作一團。”
“亂作一團不是因為官家臥床。”趙抃干脆說道,“官家那老毛病便是臥床又真有什么要緊的?都多少年了?現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,還不是因為久不立儲,國本不穩。”
看張方平心煩意亂不說話,趙抃又問道:“政事堂里那兩位怎么想的?”
“還能怎么想?當然是立濮王趙宗實。”
趙宗實,是濮王趙允讓之子,因為仁宗無子,所以幼年時期就被過繼給宋仁宗為嗣,入宮撫養,也就是后來的英宗。
不過,養子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兒子。
仁宗雖然如今年事已高,時常生病,但仍然沒有下定立養子為儲君的決心,心里還是存著自己生一個親生兒子的念想這也是人之常情,就是尋常百姓家但凡有希望也不愿意讓養子繼承家業,更何況仁宗要傳承下去的是大宋的萬里江山。
實際上仁宗擔心的也挺有道理的,畢竟等他真龍馭上賓了,能不能混上“皇考”都得看人臉色,韓琦可是轉頭就建議英宗,立其生父濮王為“皇考”了。
這就是宋史上大名鼎鼎的“濮議”,前后吵了整整一年半。
當然了,英宗此舉也是有原因的寶元二年仁宗的親生兒子豫王趙昕出生后,被仁宗從小當兒子養的趙宗實就被趕出宮了,回到了生父趙允讓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