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腳步聲,他緩緩抬眼。
剛才管事就跟他說了,是陸北顧來訪,不用想,肯定是因為省試成績出來了。
“先生!”
進門后陸北顧深深一揖,說道:“學生僥倖,忝為今科省元!”
隨后,陸北顧把他各科的成績,以及后面李寔、曾鞏、蘇軾等人的成績,都如實地向宋庠匯報了一番。
“很好,不負你數月懸樑之苦,老夫這點心血,也算沒白費。”
宋庠聞言,枯瘦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一叩,眼中閃過欣慰之色。
不過,宋庠並沒有把內心的喜悅表現得太過明顯,反而說道。
“省元之位,固然可喜。”
宋庠緩緩坐直身子,將書卷擱在案幾上:“然則你需知此番奪魁,七分憑實力,三分借時勢。若非那場大雪酷寒,挫盡南士鋒芒,而你年輕體健,耐得苦寒,筆下未至凝滯,更兼那篇賦作得了『甲上』之評,深合考官心意這省元之位,落誰家,猶未可知。”
陸北顧收斂了喜色,凝神靜聽。
這話雖然不好聽,但確實是事實,他的純實力現在並沒有達到穩壓天下英才的水平。
這次能拿到省元,歸根結底,是宋庠給他提前押中了不少題,而且他自身年輕比較抗凍,再加上一點點運氣,這些因素缺一不可。
當然了,這屆禮部省試,所有排名靠前的考生,其實無一例外,都是具有“在嚴寒環境下正常或超常發揮”的特點的。
只能說,時勢造英雄。
“殿試之期,迫在眉睫,屆時春風和煦,再無風雪侵擾之患,閩、楚、蜀、浙之英才,蟄伏一冬,必如驚蟄之蟲,盡展其能。”
見他聽進去了,宋庠微微頷首,繼續道:“彼時群雄並起,各逞手段,才是真正見功力、分高下的時刻。你若因一省元而生了驕矜懈怠之心,則東華門外狀元唱名,恐與你無緣矣。”
“學生不敢忘形,謹記先生教誨。”
陸北顧心頭微凜,肅然躬身道。
宋庠忽而喟嘆一聲,語氣沉緩下來:“你可知,為何定要你力爭狀元或許你以為,一甲進士及第,風光仿佛相差無幾。今日,我便與你分說清楚,這『狀元』二字,於仕途而言,究竟意味著何等天地之別。”
他接下來的話,真就稱得上如數家珍。
“丁卯科狀元王堯臣,釋褐授將作監丞,通判湖州;己丑科狀元馮京,釋褐授將作監丞,通判荊南軍府事.狀元起步,便是從六品下的職官!而差遣更是一州之通判,權責僅次知州,掌糧運、家田、水利和訴訟等事項,監察官吏,直可專達天聽!”
“而其他一甲,乃至一甲以下又如何”
宋庠直接說道:“一甲『進士及第』,僅授初等職官,差遣多為知縣;二甲『進士出身』,試銜大縣簿尉;三甲四甲亦然,且需『守選』候缺;至於五甲『同進士出身』及諸科,更是遠謫邊陲小邑,或予散官虛銜。”
“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如果是五甲同進士,若無機緣造化,或許需在判司簿尉這等微末職位上蹉跎數十載,方能望及通判之階!而狀元,甫一登第,便已屹立於彼輩窮盡半生或許都難以企及之高位!其間差距,豈止云泥這便是朝廷優渥狀元、以示天下讀書人之典范!”
陸北顧的腦海里,幾乎瞬間閃過瀘州判官李磐那奔波勞碌、鬢角早染風霜的身影,又想起岳州判官王陶,雖為進士,卻仍在各州判官任上輾轉難升。
仕途之路,其漫漫修遠、階次森嚴、升遷之艱,此刻被宋庠以最直白的方式展示在他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