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明遠很詫異,這個時間點,劉清明居然會給自己打電話。
兩人并無私交,晚上九點多,肯定不是為了談私事。
難道是蘇清璇剛剛把所有情況都告訴了她男朋友?
這兩個人,還真是半點誤會都容不得。
他問:“劉鄉長,找我有什么事?”
此言一出,書房里的吳新蕊動作一頓。
她當然知道,云嶺鄉就在清南市,自己女兒的男朋友,居然是汪明遠的下屬。
這層關系,當真有些微妙。
電話那頭的劉清明說:“汪市長,這么晚打擾你,是想約一下你的時間。明天能見一面嗎?”
“我現在在省城,兩天后回去,”汪明遠說,“事情很急?”
“那我先口頭匯報一下。”
汪明遠看了一眼吳新蕊,吳新蕊微微頷首,示意他繼續。
他把手機放在小桌上,按下了免提鍵。“好,你說吧。”
劉清明沉穩的聲線從手機里傳出來:“我想向您請求,取消云嶺鄉的農業稅和其它不合理收費。”
汪明遠愣住了:“你說什么?”
“我請求清南市委市政府考慮,取消云嶺鄉全鄉范圍內的農業稅,以及所有附加的不合理收費。”劉清明一字一句,重復了一遍。
吳新蕊也為他大膽的言辭感到震驚。
雖然中央目前的確在考慮為農民減負,取消農業稅的呼聲也一直存在,但終究沒有形成定論。
什么時候向地方推廣,更是無人知道。
劉清明此言,無異于平地驚雷。
汪明遠斟酌著詞句:“劉鄉長,這是云嶺鄉黨委的集體決定嗎?”
“還沒有上會,”劉清明答道,“我想先向汪市長您匯報,聽聽您的意見。”
“我知道云嶺鄉的群眾生活很困難,有困難我們想辦法解決,但不能隨便就撂挑子嘛。”汪明遠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官腔。
“今天以前,我的想法和您一樣,”劉清明說,“覺得有困難就想辦法,沒什么解決不了的。可是當我看到東山村一個普通農民一年的稅費清單時,我才意識到,如果政府層面不作為,他們永遠沒有脫貧的希望。他們不是不想去沿海打工,而是沒有那個條件。沉重的稅費已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。”
劉清明將那張清單上的數字一項一項報了出來:“農業稅,112元。三提五統,158元。教育集資,80元。水利費,35元。計劃生育保證金,50元。優撫款,25元……林林總總加起來,一共是679.44元。汪市長,您知道他們家一年種地的純收入是多少嗎?不到4百塊。這意味著他們辛苦一年,連交齊這些稅費都不夠。”
當聽到農民辛苦一年,還倒欠政府錢時,吳新蕊徹底動容了。
她瞬間就明白了劉清明的意圖。
修路和招商引資都需要一個過程,但這些稅費,卻是每年都要交的硬任務。
基層干部催收的手段,她再清楚不過。
汪明遠沉默片刻,問:“如果市里不同意,你準備怎么辦?”
“我會向林城市反映。”
“要是林城市也不同意呢?”
“那我會向省里反映。省里不同意,我只能向中央反映了。”
汪明遠看了吳新蕊一眼,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,便對著手機說:“我知道了,這件事我需要考慮一下。”
結束通話,他拿起手機,對吳新蕊說:“吳省長,您覺得他真會給中央寫信?”
吳新蕊搖搖頭:“先讓他走程序吧,這件事,說不定連他們鄉黨委那一關都過不了。”
“我得好好想想,也需要給京城那邊打個電話問問情況,”汪明遠站起身,“您早點休息,我先告辭了。”
吳新蕊“嗯”了一聲,沒有起身相送。
這件事牽扯太大,她也需要好好想一想。
第二天一早,劉清明拿著那些單據,敲開了鄉黨委書記趙元佐辦公室的門。
“什么事?”趙元佐抬了抬眼皮。
劉清明將單據放在他桌上:“你先看一看這個。”
趙元佐不明所以,拿起來一看:“這不是農戶承擔費用明細表嗎?有什么問題?”
“趙書記,我建議,今年我們云嶺鄉,暫停征收一切農業相關稅費。”
“你在開玩笑吧,你知道鄉財政主要靠這些稅費嗎?我們鄉沒有多少正經的工廠,不收錢從哪里來?工資誰來發?公共費用誰來出?建設還搞不搞了?”
幾個靈魂發問,馬上讓劉清明認識到了他的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