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以為自己面對的只是貧窮和落后,卻沒想到,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,還滋生著如此丑陋和野蠻的罪惡。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。
于錦繡怯怯地抬起頭,臉上還帶著傷,帶著淚:“鄉長,那……那現在怎么辦?”
劉清明猛地轉過身,大步朝外走去。
于錦繡下意識地想跟上去。
“別他媽跟著我!”劉清明頭也不回地怒吼,“我惡心!我惡心你們每一個人!滾!”
于錦繡被這一聲怒吼釘在了原地,身體一晃,怔怔地看著那個決絕的背影消失在門口,眼淚終于決堤而下。
劉清明沖出鄉政府,跨上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自行車,發了瘋似的往山上猛踩。
一個多小時后,滿身泥汗的他終于在山腳下看到了那幾輛警車。
兩名刑警守在路口,看到他這副模樣,都愣住了。劉清明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沖了過去,沒有說一句話。
他沒有直接去神臺村,而是拐了個彎,先去了自己包村的東山村。
村委會里,老支書甘新華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,看到劉清明像一陣風似的沖進來,吃了一驚。
“劉鄉長?這事兒怎么把您都驚動了?”
劉清明一腳踹開旁邊的凳子,怒氣沖沖地問:“老支書,你給我一句實話!村里到底有多少人的媳婦是買來的?有多少孩子是買來的?”
甘新華愣住了,剛要開口。
“我不想聽假話!”劉清明補充道。
甘新華沉默了,他把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,嘆了口氣:“對您劉鄉長,我不說假話。我們村以前是有買媳婦的,村東頭老七家那個就是。不過,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。他那媳婦,也不是人販子拐來的,是她親爹活不下去,給賣過來的。您可以去問問。”
劉清明知道這家,老七的媳婦是個和善的女人,平日里看不出半點不情愿。
他點點頭:“現在呢?”
“現在?”甘新華苦笑一聲,“劉鄉長啊,東山村窮成啥樣您不是不清楚。上次亮子家里說媳婦,連三百塊彩禮都掏不出來。現在買個外面的媳婦得一千多,高得三四千塊,誰家買得起?”
劉清明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,又問:“孩子呢?有沒有買孩子的?”
甘新華的臉色嚴肅起來,連連搖頭:“那是傷天害理、斷子絕孫的事!我們東山村再窮,也沒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干這個!”
劉清明緊接著追問:“那假如,我是說假如,村里有錢了,會買嗎?”
甘新華又一次沉默了。他重新填上煙絲,劃著火柴點上,深深地吸了一口,才緩緩地搖了搖頭:“我老了,管不了那么遠的事了。”
這個答案讓劉清明的心又沉了下去。
“既然知道買賣人口是傷天害理,為什么還要帶著村民去堵警察?你們東山村和神臺村不是有仇嗎?”
甘新華一臉愕然:“神臺村的人跑來說,警察進村亂抓人,跟上次那個韓志誠一樣。我們尋思著,兩個村的矛盾好不容易在您這兒化解了,他們有難,我們不能不幫啊!”
劉清明氣得想笑:“早知道這樣,當初就該讓你們打個你死我活!”
“鄉長,您別說氣話。”甘新華站起身,蒼老的身軀有些顫抖,“誰不想堂堂正正娶媳婦,風風光光嫁女兒?可這山溝溝里,外頭的姑娘不愿意來,村里的姑娘都想往外嫁,你說,我們能咋辦?”
劉清明一屁股坐到長凳上,疲憊地揉著額頭:“我不想管了。這路,我也不想修了。你們不值得。”
“鄉長!”甘新華激動起來,一把抓住劉清明的手臂,“我甘新華也是幾十年的老黨員,我知道黨的政策,也知道這事不對!我沒本事,帶不了鄉親們致富。好不容易盼來您這么個真心為我們著想的好干部,您可千萬不能撒手不管啊!”
劉清明抬起頭:“那這事,能聽我的嗎?”
“您咋說,我們咋辦!”甘新華拍著胸脯,“我現在就去跟神臺村那老家伙說!他們要是不聽您的,我們東山村第一個跟他們干仗!”
劉清明穩了穩心神,問了最關鍵的問題:“村里的人,沒帶槍吧?”
甘新華趕緊搖頭:“那不敢!我看著呢,絕對沒讓他們動槍。”
劉清明徹底松了口氣。村民情緒再激動,只要不動槍,事情就還有挽回的余地。
事情終歸要解決。他站起身:“走,帶幾個人,我們去神臺村。”
兩人叫上幾個村干部,急匆匆地往神臺村趕去。
還沒到村口,就看到前方黑壓壓的一大片人,將里里外外圍得水泄不通,叫罵聲和爭吵聲此起彼伏。
突然,人群中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。
砰!
劉清明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