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胤朝,嘉元十七年。
長公主獨子謝清晏,字琰之,號春山公子。掌鎮北軍,戍邊十載,軍功累累,天下歸心。
時年二十有三,滅西寧,伐北鄢,平定諸王之亂,收復邊嶺十三州。
史家判言:罪在當代,功在千秋。
民間盛贊如潮,北境更有童謠對其歌功頌名,口口相傳:“銀鞍照白馬,颯沓如流星。百年之恨一役畢,嶺北從此無皇名。”
歲夏,陛下傳旨,召謝清晏入京。
詔曰,定北侯謝清晏平寇天功,國之干城,晉爵為公,賜號鎮國,拜大將軍;
強于權貴,盛于縉紳,祀天之外,立而不跪,大胤千古,只此一人。
謝清晏奉旨班師回京途中,所過之處,盡是民塞其道,舉城相迎。
鎮北軍聲勢浩大,縱使王公貴胄那些雕紋佩玉的馬車也要退避三舍,為之讓路,更不必說平民車駕了。
尋常巷陌,一輛樸素至極的古舊馬車被迫勒停,擱在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街百姓身后。
“吁——”
車駕上,女扮男裝的紫蘇回頭,面無表情地對青布車簾內道:“姑娘,堵車了。”
“……”
馬車內靜寂半晌。
里面的人像是睡著了。
還是車廂內另一個丫鬟,連翹抬手,將掌中打著的骨雕花卉孔雀翎扇多扇了下:“姑娘??”
“…嗯?”
車廂最內,倚在梨木矮幾旁,烏鬂如云的女子終于微抬螓首。她手中翻得陳舊的醫書跟著掩合,一雙如剪秋水的眸瞳便撩望過來。
“誰喚我了?”
似乎尚沉浸在醫書中言論,女子眸里帶了幾分霧色似的失神,如明月隔江,不分明卻撥人心魄。而瓊鼻前,掛至耳后的那一簾雪白面紗掩住了她半盞面容,云紗拂動,更勾勒出幾分出塵脫俗的清冷。
“姑娘,紫蘇說車駕堵了。偏偏趕上這暑氣熏蒸的,不知還要耽擱多久,可真是要命。”連翹氣郁,繼而望著女子面紗上露出的雪額奇道,“這么熱的天,姑娘怎么一點都不見汗?”
“……”
戚白商的心思仍在方才醫書里的那個古方上。
疑有錯漏之處。
于是車內寂靜,在連翹等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快要悶過去時,面戴雪紗的女子終于輕眨烏睫,微蹙的眉心不知因何紓解,似是緩緩回了神。
只見她左手輕抬,三指微并,搭上右腕。中指定關,食指定存,無名定尺。
平息靜氣,又是三息。
“哦。”戚白商慢吞著聲,松了指節。
她左手拇指指根處落著一顆小痣,宛若凝雪上的一點紅痕,雙手扶回醫書上,又徐徐將眼簾跌回去,
“大約是前幾日義診安排得緊,累了,有些陽虛。等這趟到了京城,開個方子,調理幾日,便該好了。”
一句話徐徐緩緩,好似說了盞茶工夫。
連翹:“……”
即便知曉自家姑娘——只要不逢人前,永遠是這副慢慢吞吞慵慵懶懶的性子,連翹還是有些噎得不輕。
慢了不知幾個半拍,戚白商重抬眸:“車駕堵了?”
連翹:“……”
這不是半炷香前的話由嗎?
戚白商:“烈日炎炎,此地又無集市,怎還會堵。”
今歲天氣確實反常,才不過槐序時節,近月余一滴雨未見不說,還炙烤得猶如蒸籠。
素來火脾氣的連翹都沒力發作了,無奈至極地抬手,挑起了馬車簾子,朝自家姑娘示意。
“您自個兒瞧吧。”
一角鬧市映入了戚白商的眼簾,同時,滿城呼聲終于涌入她耳中。
人煙輻輳,車馬駢闐。這番盛況,遠居鄉野的戚白商也是多少年未見了。
戚白商透過熙攘的百姓間,望見了烈日下浮光晃眼的甲胄。想起此行前聽聞過的北地大勝的消息,她略作沉吟:“這是在迎鎮北軍?”
連翹點頭又搖頭:“鎮北軍還是其次,怕都是來瞧定北侯謝清晏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