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道理蘇雨晴都懂,她也很清楚。
但曾經的她對于自己家庭的變故,還帶著一種模糊的“為什么”、“怎么會這樣”的迷茫和不甘。
即便它已經支離破碎,她也想成為那唯一維系關系的橋梁。
讓她堅持見父親的,是靈魂深處不肯熄滅的最后一點微弱熒光。
然而,蘇雅熙的話,以及她手中那份刺眼的《斷絕關系書》,卻像一雙冷酷而精準的手,粗暴地將那最后一點熒光死死按進了冰冷泥濘的現實里。
那不是宣告,而是蓋章認證。
看吧,這就是真相。看吧,這就是你的位置。
沒有人期待你出現,沒有人需要你留下,甚至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,一種需要花錢買斷的麻煩。
蘇雨晴臉上原本的苦笑凝固了,像一層瞬間冰冷、龜裂的瓷釉。
她不再需要反駁,不再需要辯解。
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可笑。
她感覺身體內部有什么東西在急速冷卻、塌陷、凍結。
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緊,卻感覺不到具體的疼痛,只有一種沉入冰湖深處、氧氣耗盡后窒息般的麻木和冰冷,無邊無際地向四肢百骸蔓延。
那股支撐著她站立的力氣,像是被瞬間抽空了。
她抬眼看著蘇雅熙那張寫滿厭惡和算計、與父親幾分相似的臉龐,眼神空洞得可怕。
仿佛穿透了她,望向了更遠更黑暗的虛無。
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聲音,只剩下雨水敲打棚頂、地面發出的沉悶轟鳴,這是為她碎裂的心境奏響的絕望安魂曲。
淚水早已在麻木的絕望中枯竭。
她甚至感覺不到悲傷,只有一種徹底的領悟,一種終于認清了自己在所有人生命畫卷中微不足道、甚至多余位置的慘然清醒。
天大地大……原來真的沒有她的容身之所。
母親不待見自己,厭棄自己,自己的存在甚至是母親發病的引子,沒有自己,母親才能活的健康,活的更好。
如果是這樣,她愿意為了母親好,而離開母親。
離開了母親,她曾以為那個有父親在的“家”,是暴雨中可以暫避的港灣,如今這念頭被證實是多么愚蠢可笑的一廂情愿。
親情?那曾是她心底最珍視也最脆弱的東西。
它曾是她對抗這個冰冷世界的盔甲,是她迷航時的燈塔。
而現在,這盔甲被親生父母和妹妹親手撕碎,那燈塔的光芒原來只是吸引她撞向冷酷礁石的幻覺。
它不僅碎了,碎得徹底,而且被人踐踏著,碾進泥水里,還嫌不夠,要花錢買張紙讓它徹底消失。
這不止是無家可歸的絕境,這是存在本身被否定,是血脈相連之人親手將你靈魂深處最后一點依戀和希望徹底掐滅。
蘇雨晴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
不是倔強,不是賭氣,是真正的萬念俱灰。
她緩緩低下頭,目光落在被雨水打濕的地面,看著積水倒映著棚頂慘白的遠處透過來的微弱燈光碎片,和她自己模糊、破碎、扭曲的影子。
那影子,就是她此刻的寫照。
“……錢,你拿走。”她的聲音低啞得如同砂紙摩擦,幾乎被雨聲淹沒,“協議……我不會簽。”
此時蘇雨晴的語氣里沒有了之前的對抗,只剩下一種疲憊到骨髓的平靜,一種放棄掙扎的宣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