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布拉特哈爾德沉浸在近似極晝的奇異光輝中,太陽低垂在地平線,灑下金紅色的余暉,仿佛時間被凍結在永恒的黃昏。夜晚短暫得可憐,從日落到日出不到三小時,空氣中夾雜著海鹽、柴火與濕草的味道,刺鼻而清冽。李漓打著哈欠,裹緊毛皮披風,踏上鎮上的“市集”——一片由木板、石堆和破舊帆布搭成的簡陋空地,四周散落著魚網、木桶和風干的羊毛。市集雖寒酸,卻喧囂異常,諾斯人的吆喝聲與手勢交流的爭執此起彼伏,宛如一首粗獷的北地戰歌。
市集中央,五六個斯克雷林人圍坐在一塊鋪開的馴鹿皮上,展示他們的貨物。這些北極小工具文化的后裔身形矮小而結實,皮膚呈深褐色,飽經風霜,臉頰上涂著赭石與炭灰混雜的條紋,勾勒出簡潔的幾何圖案,象征狩獵與星辰。他們的頭發烏黑,短促而蓬亂,用骨針固定,綴著幾顆磨圓的礫石或鳥骨珠。衣著以厚實的馴鹿皮和海豹皮為主,縫線粗糙但牢固,邊緣裝飾著細小的貝殼和狐貍尾毛,散發著淡淡的動物油脂味。腰間掛著燧石刀和骨鏃箭袋,工具精巧卻原始,透露出極地古老部族對小型石器的偏好。十多張北極熊和幾十張北極狐皮毛堆疊在他們身旁,毛色雪白,厚實得能抵御格林蘭的刺骨寒風;二十幾只陶罐裝著黏稠的海豹油脂,還有五六顆海象牙,泛著幽暗光澤,卻沒有任何鯨脂或鯨骨的痕跡。
幾個諾斯人圍著斯克雷林人,手持鐵制魚鉤、匕首和一捆粗布,懶散地比劃著。語言不通,交易全靠手勢,氣氛卻冷淡而敷衍。一個諾斯人舉起一把鐵斧,漫不經心地晃了晃,斯克雷林人則拍了拍熊皮,眼神冷漠,雙方都帶著幾分不耐煩。諾斯人偶爾用諾斯語嘀咕幾句,語氣中透著對斯克雷林人的輕蔑:“這些野人,懂個什么價錢!”斯克雷林人則低聲用喉音交談,眼神警惕,仿佛隨時準備收攤走人。
李漓好奇地走近,試圖與一個在販售北極熊皮的斯克雷林人交談。他先用拉丁語試探,又換了希臘語和阿拉伯語、波斯語、甚至漢語,但對方只是皺著眉,烏黑的眼睛里滿是困惑,嘴里吐出一串低沉的音節,像是冰川裂縫的回響。李漓無奈地聳肩,退后一步。
“省點力氣吧,他們根本聽不懂人話!”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諾斯人轉過身,用磕巴的拉丁語冷冷說道。諾斯人身材壯碩,毛皮外套沾滿魚鱗,手里握著一把剛換來的燧石刀,嘴角掛著不屑的笑,“想跟這些野人交易?學我,用手比劃,扔點東西給他們看!別浪費口水。”他晃了晃燧石刀,語氣中透著嫌棄,轉身繼續與同伴低聲嘲笑。
李漓皺眉,隨口問道:“他們怎么沒有鯨身上的東西?不是說斯克雷林人擅長捕獵嗎?”
諾斯人嗤笑一聲,拍了拍身旁的木桶:“擅長?這些家伙連船都不會造!捕魚?想都別想!更別提捕鯨了!他們只會拿骨矛戳海豹、海獅、雪狐,運氣好點弄點海象和雪熊。鯨脂?那是他們從別的部族換來的,稀罕得很,哪會這么常見!”諾斯人斜了眼斯克雷林人,壓低聲音,“一群沒開化的野蠻人,毛皮和油脂就夠他們折騰了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李漓點點頭,目光掃過市集,心中對斯克雷林人的生活多了幾分好奇,卻也察覺到諾斯人的冷漠與偏見。
就在這時,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鎮外傳來,打破了市集的冷淡氣氛。眾人轉頭望去,只見一個瘦小的斯克雷林少女緩緩走來。她身形嬌小,皮膚深褐,帶著風霜的粗糙,臉頰涂著赭石畫成的螺旋紋,象征極地古老部族對星空與獵物的崇拜。少女的頭發短而濃密,用骨針扎成一團,綴著幾顆磨光的礫石和一根雕刻粗糙的鳥骨。少女身披一件馴鹿皮短襖,邊緣縫著海豹毛,腰間系著一條燧石片裝飾的皮帶,掛著一把骨質短刃,刀柄上刻著簡樸的魚骨與星點圖案,透露出極地古老部族獨有的小型工具的精湛工藝。她的背上背著一個沉重的海豹皮行囊,步伐踉蹌,臉頰凹陷,嘴唇干裂,眼中卻燃著倔強的光芒,仿佛長途跋涉的疲憊無法壓垮她的意志。
市集上的斯克雷林人一見那少女走近,臉色驟變,眼中浮現出掩不住的恐懼與厭惡。他們匆忙收起攤位上的毛皮和油脂,嘴里低聲咒罵,語速急促,音節尖銳刺耳:“嗚嚕嗚嚕!嘰里咕嚕!”……“嘩啦嘩啦,吱哩吱哩!”
有人揮舞手臂驅趕她,有人朝她吐唾沫,甚至有人撿起碎石朝她腳邊擲去,像是在驅逐某種邪祟。
少女只是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,那目光中透出一種不屑的孤傲,如雪原上踽踽獨行的雌豹。她頭也不回地穿過混亂的人群,直奔李漓而來。李漓的面孔、膚色和骨相與諾斯人迥異,卻與斯克雷林人隱約相近。少女體內那一縷東北亞黃種人的血脈,使她對這個陌生的異鄉人本能地產生一種淡淡的親近感。
少女走到李漓面前,毫不猶豫地將行囊甩在地上,解開皮繩,露出四十余根雪白修長的海象牙,光潤如玉,在陽光下泛著冰雪般溫潤的光澤,宛如從極地深處孕育出的寶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