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之后,約安娜抵達了安托利亞軍的陣地。獅鷲營在荒野上豎起了簡易的木柵欄與壕溝,仿佛一道粗礪的屏障,將外界隔絕在寒風之中。營帳一頂頂排列如灰色的巨獸,篝火在風雪中搖曳,火光映得雪地一片暗紅。空氣中彌漫著烤肉與馬糞混雜的氣味,粗糲、刺鼻,昭示著一支行伍的生硬與粗鄙。
忽然,一陣破空聲驟然劃破夜色,一排羽箭“嗖嗖”扎入約安娜前方十余米的雪地。箭尾劇烈顫動,發出低沉的嗡鳴,仿佛在警告與試探。約安娜的腳步隨之頓住,心口一緊,卻未曾退后半步。
木柵欄后傳來一個聲音,冷硬得如同鐵錘重擊石砧:“來者止步!”風雪裹挾著這句怒喝,回蕩在夜幕下,帶來壓抑的肅殺氣息。
約安娜深吸一口氣,抬起雙手,緩緩舉過頭頂,灰色的毛披風被風掀起,獵獵作響。她仰起面龐,對著營地大聲呼喊,聲音在寒風里被撕扯得微微顫抖,卻透著不容動搖的堅決:“我是約安娜·波索尼德!快去通知利奧波德——我回來了!”她的聲音回蕩在夜空與柵欄之間。
片刻之后,營地大門轟然開啟,一隊騎兵疾馳而出。馬蹄如雷,踏碎雪地,雪片被濺起,化作白霧般隨風翻卷。鐵甲撞擊聲混著嘶鳴,猶如一陣鐵風撲面而來。
為首一人勒馬停在柵欄前,雪沫四濺。來者正是利奧波德,厚重的盔甲在火光與殘陽下閃爍著冷色,胸口獅鷲徽記猙獰如生,濃密的胡須覆滿下頜,眼神銳利而深沉,仿佛一只洞察人心的蒼鷹。
利奧波德也不下馬,而是居高臨下地望著約安娜,目光中閃過一絲復雜,既有難以掩飾的憐憫,又有騎士的冷峻。片刻沉吟后,他的聲音低沉而沉重,像鐵器撞擊石砧:“夫人,您真的不隨阿基坦公爵回法蘭西去?您確定……您真的要來卡羅米爾嗎?”
風雪呼嘯,約安娜卻緩緩抬起頭,直視著利奧波德的眼睛。她的目光清澈而倔強,聲音雖被寒風撕裂,卻堅定不移:“什么意思?古夫蘭早已撤離魯萊,如今十字軍走后,那里已被威尼斯奪去;潘菲利亞幾經易手,如今歸了基利杰,雅詩敏也早已不知所蹤。若我不來卡羅米爾,還能回哪里去?難道,要我走著去托爾托薩?還是說阿格妮會拒絕讓我進入?別忘了——無論你們如何看我,我始終是艾賽德的女人,是波索尼德家族與他之間最后的姻親紐帶。”風將約安娜的發絲吹亂,凌亂的棕色發絲掠過她泛紅的面頰。她語氣中既有被逼至絕境的委屈,也有不容輕視的堅毅,如同荒原寒風里挺立不倒的一株野松。
利奧波德的面色陰沉,眉頭深鎖,厚重的胡須下隱隱透出一絲倦意。他長長嘆息,聲音低沉,仿佛在對一個執迷不悟的旅人做最后的勸誡:“那好吧,請您隨我來。不過,我還是要再認真提醒您一遍……您當真要踏入卡羅米爾嗎?”
約安娜迎著他的目光,眼神里閃爍著淚光,卻倔強地不讓淚水墜落。她的聲音顫抖,卻不失堅定:“我明白。阿格妮,還有艾賽德的那些女人——她們都會歧視我。但我問心無愧。我必須回來。等艾賽德歸來,我會親自向他解釋一切。”說罷,約安娜邁開腳步,跟隨隊伍緩緩走向獅鷲營的陣地。冷風呼嘯,約安娜愈發能感受到人間冷暖——利奧波德沒有為她準備哪怕一輛簡陋的馬車,只讓她以步行的姿態回歸。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,雪地松軟,卻沉重得令人窒息。
騎士們的目光落在約安娜身上,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針。有人投來好奇的打量,有人眼中閃著赤裸的輕蔑與冷笑。營地之內,篝火在風雪中搖曳,士兵們圍坐其間,粗糙的面龐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,低語與酒氣交織在寒夜中,像一層隔絕她的屏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