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格妮在門邊停下,背影被燭光勾勒出一圈柔和卻疏離的光暈。她的聲音隨之響起,淡淡的,冷靜如月光下的霧:“阿萊基雅老師,您辛苦了,早點休息吧。我也該睡覺去了。”那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,沒有怒火,沒有責罰,甚至沒有一絲起伏。可在那看似尋常的告別里,卻潛藏著不易察覺的疲倦,仿佛將所有的風暴都壓入胸腔深處,只留下一句云淡風輕的余音。
門扉緩緩開啟,一縷寒風自走廊涌入,油燈的火焰猛然搖曳,影子在墻上如鬼魅般顫抖。阿格妮邁步走出,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,隔絕了燭火的暖光,只剩阿萊基雅孤立在書房中央。她的臉色微微變幻,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錯愕,隨即又被擔憂與不安取代。她本以為夫人會拍案而起,以雷霆手段清算那些僭越的騎士,卻沒想到迎來的竟是一份冷得近乎詭異的克制。
走廊上,月光透過高聳的拱窗傾灑下來,斑駁地落在石板地上。阿格妮的身影被拉得極長,仿佛與這座宮殿的陰影融為一體。她一步一步走向臥室,每一步都輕,卻像踩在薄冰上,冰層下涌動著不可言說的暗潮。她的思緒翻涌如海,面容卻依舊寧靜無波。
清晨,卡羅米爾城外的東羅馬軍營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。冬日的曙光如淡金色的薄紗,勉力穿透迷霧,灑落在雪地與林立的營帳上。白雪被映得斑駁灰暗,空氣中混雜著馬糞與濕土的腥味,間或還帶著篝火余燼的焦糊氣息。遠處的城墻若隱若現,如一頭伏臥的猛獸,靜靜注視著這片臨時的鐵壁。
營地里,士兵們裹著厚重的毛毯,圍在火盆邊跺腳驅寒,鐵鍋里的燕麥粥正咕嘟作響,熱氣蒸騰,把他們的臉龐映得模糊。偶爾傳來馬嘶聲與鐵器碰撞聲,打破黎明的寂靜,提醒著這里的警戒依舊森嚴。
營地中央,曼諾里斯的營帳格外醒目。寬大的帆布頂上繡著拜占庭的雙頭鷹徽記,門簾半掩,透出昏黃的油燈光,仿佛一只眼睛在夜霧中窺視。
帳篷內,曼諾里斯將軍半倚在簡易的行軍床上,肩上披著一件厚重的狐皮斗篷。胡須茂密的臉上布滿血絲,眼神陰沉,顯然一夜未眠。案桌上散落著折卷的地圖與殘留酒液的杯盞,空氣里彌漫著陳年葡萄酒的酸澀與冷金屬的味道。
門外傳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。帳簾被輕輕撥開,一個阿耳忒彌斯宮的侍從躬身而入。那人身材瘦削,灰色宮廷袍在晨霧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暗沉,領口繡著幾道低調的銀線。他那張蒼白的臉在微光里幾乎透明,眼神閃爍不定。
侍從低聲行禮,聲音壓得極低,仿佛生怕被空氣帶走:“將軍大人……獅鷲營與阿格妮夫人,因約安娜夫人的去處起了爭執。他們之間的縫隙……已經顯現出來。”
侍從說話的同時,目光迅速掃過帳篷的角落,像是怕暗處潛伏著無形的耳朵。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袍角,那細微的動作出賣了他的緊張。宮廷侍從的身份,讓他有機會潛入阿格妮的書房,偷聽到深夜的低語,但這份雙重身份也使他如履薄冰,每一個字都像懸在鋼絲上的賭注。
曼諾里斯聞言,嘴角緩緩勾起,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。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狹縫,藍灰色的瞳孔在燭火與晨光交織的映照下閃著一絲狡黠,宛如盯住獵物的猛禽。他沒有立刻開口,而是緩緩坐直身軀,狐皮斗篷滑落到肘彎,露出鏈甲在微光下的冷冷寒光。寂靜之中,他的手探向腰間的皮囊,摸出一枚金幣。那金燦燦的圓片在他指尖一轉,晨曦映照下,皇帝頭像的輪廓分外鮮明,仿佛在冷笑。曼諾里斯手腕一抖,隨意一拋。金幣劃出一道冷艷的弧光,叮然一聲,穩穩落入侍從的掌心。
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曼諾里斯的聲音淡淡,如冰水流淌,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,“你先回去,繼續盯緊阿格妮。”那枚金幣的重量不僅是酬勞,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,將侍從的性命與忠誠牢牢系在將軍的意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