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有想過回到你來的地方嗎?”李漓低聲問道。
霍庫拉妮垂下眼簾,聲音帶著一絲哀傷,卻平靜得像海面上的薄霧:“我沒什么打算。我的家人都在那條船上,他們都死了……我們也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。回去也沒有親人了,哪里都一樣。”
李漓沉默片刻,緩緩開口:“你能幫我做事嗎?我想回我來的地方,可我們的人都不懂怎么在大洋里航行。”
霍庫拉妮抬起頭,眼神清澈卻帶著堅毅:“你說的那片大洋,我從未去過,所以不能保證能讓你們活著回到故鄉。當然,那樣我自己也可能死在海上。”她頓了頓,嘴角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,“不過,無所謂,值得一試。只要你告訴我方向,我就能帶船前進!”
李漓十分清楚,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是零風險的,只要有希望就得去嘗試。目前,自己并不缺乏造船的根本條件。鐵器已有在手,釘子、斧鑿都能鍛造,真正的難題在于帆。唯有找到足夠寬大的布匹,才能織就能駕馭海風的巨帆。然而在這片陌生的陸地上,那樣的材料又從何而來?他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另一個強烈的念頭——甘薯。那種根莖作物若能帶回舊世界,憑借高產與耐旱,足以改變無數人的命運。可要實現這一切,唯有離開美洲。
最合理的歸途,唯有自巴西東岸啟航。那里與西非隔海相望,距離最近;季風與洋流宛如自然的階梯,能將船只一路引渡回舊世界。此刻,李漓的身邊已多了霍庫拉妮。她雖來自太平洋深處,對大西洋一無所知,卻熟悉星辰與洋流的語言。她的經驗,她面對大洋時的從容,即便上一次遠航曾釀成嚴重的失誤,依舊讓她的技藝超出這支隊伍中任何人,乃至整片大陸上的所有人。想到這里,李漓心底陡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篤定——回到舊世界,并非遙不可及。
當天傍晚,隊伍在河畔安營。篝火劈啪燃燒,烤魚的香氣與潮濕的夜風交織。月亮如銀盤懸空,星辰閃爍,仿佛應和著霍庫拉妮曾言的天上航路。李漓站起身,緩緩環視四周——天方教的戰士們靜靜盤坐成圈,德納獵手們正擦拭箭矢;維雅哈和蘇族戰士們傳遞著煙葉,低聲交談;格雷蒂爾與他的七個諾斯水手大聲喧笑,用鐵斧劈開的野果在火光中閃著汁液。
李漓清了清嗓子,目光堅毅,高聲宣布:“我們在這片新世界已度過兩年有余。這里雖豐饒,卻無法容身,更不是我們久留之地。我決定——返回舊世界!霍庫拉妮帶來了希望。我們要尋找庫瑪拉——那高產的神賜之根莖,并將它帶回彼岸!”
火光下,寂靜只維持了一瞬,仿佛那熊熊燃燒的篝火也屏息以待,等待著這群旅人內心的風暴爆發。空氣中彌漫著烤野兔的香氣,混雜著泥土和夜露的濕潤氣息,火苗跳躍著投下長長的影子,在每個人臉上刻畫出或激動、或猶豫的輪廓。
阿涅賽第一個跳起,她那雙藝術家特有的纖細手指在空中亂舞,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,仿佛那些淚珠是她未曾揮灑的顏料。她的長發在火光的映照下如金色瀑布般蕩漾,聲音高亢而急切:“終于!艾賽德,我舉雙手雙腳贊成!我已經沒有畫紙,這片荒野讓我窒息——沒有顏料,沒有羊皮,我就像斷翅的鳥!舊世界有無限的紙張,有絢爛的顏料庫,我要在記憶褪色之前,把這一切都畫下來!把我們一路上見到的奇異生物,全都永存于畫布!”她激動地揮動手臂,差點掀翻一籃野果,那些紫紅色的漿果滾落地面,在泥土上濺起細小的塵埃,像是她內心的熱情噴涌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