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人雖然名義上是客人,但對安樂公府而言卻更像是闊別重逢的親人,雖然不見時有許多怨言,但見了面后就都煙消云散。劉恂等人在門前接待,不知不覺間就已被熱鬧的氛圍所感染,笑談著把客人們迎進府內,而正在廳堂內忙碌的希妙,光聽著他們的話語也感受到心滿意足。她已知道眾人殷切的心意,也相信今日將會是圓滿的一日。
故而費秀抱著孩子進來時,張希妙忍不住刮著他的鼻子,對他笑道:“小辟疾,你知道你有多少人的關愛嗎?”
辟疾用充滿懵懂的好奇眼神作為回答,一歲的他已長出了薄薄的一層頭發,但遮不住他高高隆起的額頭,還有那雙黑溜溜得如同放光的眼睛。
每次看到這雙眼睛,希妙都會將自己的情緒都收斂下來,哪怕辟疾其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,只是伸出幼小的手指在半空中揮舞,希妙也一樣感到寧靜。
她用自己的手掌貼住孩子的手掌,對費秀笑道:“阿姊,辟疾等不及了呢!”
“才一歲的孩子,能懂什么?”費秀不贊同希妙的意見,但她是從另一種角度溺愛辟疾:“他連走路都沒有學會,等會別出什么意外,把自己摔著了。”
“這么多人看著,哪里會有事?”
正當兩個女人為了孩子而議論時,門庭間的聲響突然小了下來,就像一大盆雪水淋下來,把火堆澆得只剩火星似的。
出了什么意外?希妙出門去看,才知道原來是來了一位貴客,也是一位不速之客。
中書令張華的到來是誰也沒有預想的。他是名滿京華的才子,世人所公認的王佐之才、文壇領袖,更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。由于深受天子信任,時常入宮應對,張華更被喻為“今諸葛”。在后世想來,這樣一位和西晉朝廷牢牢綁定的大人物,不應該和落沒的安樂公府有任何關系。
但實際上,張華和安樂公府的距離卻比誰都近。正如前文所言,他們是鄰居,兩座宅邸只有一墻之隔,以至于傍晚月明之時,希妙經常聽到張華撫琴的音樂。
張華的琴音清脆又纏綿,似小橋流水,鴛鴦雙啼,自有一股旖旎,仿佛女子,會讓人誤以為是什么竹林七賢那樣的隱士。可他本人卻是一個標準的儒生。
張華下車道賀時,頭戴一頂白綸帽,著一身青藍紗袍,外披一件御寒的貂皮襖子,上下打理得一絲不茍,還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熏香。一眼望過去,就知道是個極其注意小節和禮制的文士。
甫一下車,張華的眼神還在來回掃視,可嘴角的弧度卻已翹起了,形成一個酷似嘲諷的笑容。
“哎呀,安樂公,聽聞貴府今日喜宴,我身為近鄰,可不好缺席啊!”
這句自來熟的話語非常突兀。近幾年來,兩家雖然是鄰居,可除了節日間禮節性的問候以外,雙方別說深交,就連一次正經的宴請都沒有過,劉恂甚至不知道張華府上有幾名妻妾,幾多仆從。
但張華畢竟是當今天子的心腹,即使劉恂的爵位遠高于張華,此刻也只能回以笑臉,但一時間支支吾吾,卻不知說什么好。
張華見安樂公眉眼間抹不去尷尬,揶揄道:
“給在下添一副席案,不會讓安樂公覺得麻煩吧。”
劉恂這才如夢初醒,順勢答道:
“哪里哪里?中書令能夠駕臨寒舍,真是蓬蓽生輝。”
話是對的,語氣卻并不真誠。不過真誠這一品質本就是世界所不需要的,人和人之間能用虛偽掩飾一些小的不痛快,那至少就可以避免一些大的不痛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