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中書令回報陛下,陛下如此心意,臣等真是感動不已,恨不能為陛下肝腦涂地,諸君想必也是如此吧!”
“眼下已到了時辰,諸位又何必站著?希妙,把辟疾抱出來,該開始了!”
即使劉瑤已經盡力在緩和氣氛,眾人也在盡力配合,但是歡樂的空氣到底不是勉強出來的。在有些時候,勉強的笑臉恐怕更會讓人難過。
張希妙抱著辟疾入堂時,就懷有這樣一種心情。
希妙只是希望孩子能夠得到他人真誠的祝福,卻不料反而會讓別人陷入難堪,也讓自己難堪。方才丈夫跪下時難堪的臉色,其實她也看見了,她也感到屈辱,再想到懷中的孩子也會繼承這個屈辱的境遇,她更感到茫然了。
為辟疾抓周的桌案已經擺好在窗邊,上面擺著竹馬、佛經、紙硯等各式物品。這象征著辟疾未來的命運,孩子抓到不同的物品,就說明他與什么有緣。過去的希妙常常會暢想孩子身為文士或者武人的模樣,但此時望過去,又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軟弱可笑。在皇帝權力的陰影下,或許想成為什么都無關緊要,因為始終有人在掌控你的命運。
這種想法讓她既憤怒又悲傷,她不想了解這種命運。尤其是在孩子剛剛滿歲的時間上,可她身為一個女子,在丈夫都無能為力的情況下,她又能做什么呢?她只希望孩子能夠不受這種壓抑氛圍所影響,不要也變得可悲。
好在辟疾還讀不懂氣氛,他被放在桌案上時,周圍的目光聚焦過來,并沒有讓他感到緊張,而是好奇地在桌案上坐定,一一與來者對視。
張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這位安樂公子。對他來說,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,雖然這番敲打有辱他名士的風范,但身為當今天子的心腹,他必須要憂天子之所憂,急天子之所急。可實際上,在張華的眼中,宴席上的這些人翻不起任何風浪,也根本不值得他重視。
就像方才的安樂公兄弟,雖然竭力掩飾,喜怒卻難免溢于言表,根本看不出半分當年先主劉備的城府與風采,這樣的人便是身居高位,也不足為患。
這個孩子又如何呢?
當小辟疾的眼神看向自己時,這個念頭迸入張華的腦海,繼而讓他啞然失笑了。
或許這是個機靈的小子,但一個出生在洛陽的安樂公子,終究會成為真正的安樂公子。
此時的小辟疾還不能從他人的目光中讀出想法,他只是握著他那雙小拳頭,手背上顯出一道小凹痕。他時而抬頭看看天,時而瞧瞧周圍的人群,時而回頭打量希妙的耳朵。他的眼睛轉個不停,每次抬頭時,就會煞有介事地皺起眉頭,這些都透露出孩童自然而然的天真和狡黠。
但從結果上而言,他算得上毫無動作,半晌過去了,他一直看著眾人,根本沒在意桌案上的物件,最后反而是張開手對著希妙呀呀作語:“阿媽!阿媽!”
希妙慌忙上前抱住他,難道是孩子餓了嗎?但辟疾卻沒有任何哭鬧,還是張開雙手對著空中指手畫腳,用嬰兒特有的童聲繼續道:“阿媽!阿媽!”
一旁的張華見狀,不由打趣道:“公子心氣很高,桌上的這些都看不上哩!”
劉恂在一旁低沉不語,而劉瑤連忙接道:“小孩子不懂事,哪有什么心氣?希妙,趕緊放下來,讓孩子隨便選一個吧。”
張希妙強忍住不滿,她知道兄長說的是對的,但心中也難免含有責怪:孩子自己的命運,親人怎么能說隨便呢?但她還是只能把辟疾放下來。然后拍著孩子的背,指了指桌案上的物件。
辟疾看了看桌案,又看了看希妙,終于搖搖晃晃的在桌案上站了起來。他小臉愣愣地笑著,雙手在半空中隨意擺動,而發著抖的雙腿開始高高低低地往前走,他會選什么呢?
眾人的目光跟隨孩童的腳步,卻難免訝異地發現,小公子雖然跌跌撞撞,卻既不好奇、更不留戀地越過了事先備下的竹馬、紙硯等物件,而后往“撲通”一聲靠在窗臺的陽光處,借著雙手扒住窗沿,探出頭去觀望天空。
一旁的舊臣見狀,心中更覺黯淡。在如今小公子的腦海中,大概還沒有自由與意義的存在,他只是單純好奇地打量世界,即使是已經生活了一年的公府,他也還沒有產生厭倦。但等他長大后呢?能夠接受軟禁在方寸之間的生活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