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語背后的意味,陳壽聽得很明白,兩人相識也有三十多年了,他很清楚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,論仁義道德,自己其實是遠不如對方的,而對方此次冒著風險前來,顯然也是懷著莫大的善意。陳壽不想指責他,但他也很明白,有時候善意并不一定能帶來好的結果。
他長嘆了一口氣,問道:“那你說說看,你今日特地繞這么大個彎子,來見我,來見他,你有什么用意?”
那人注視陳壽片刻,徐徐道:“我想助小主公復國。”
陳壽聞言一震,失手把筆架打落在地,他沒有低頭,而是雙眼死死盯住李密的面孔,他幾乎要發起抖來,仿佛對方的話語攥緊了自己的心,但他還是強忍著將這種震顫克制下去。良久過后,他咬牙切齒地吐字道:“李、密、你、真、瘋、了!”
原來來者是李密李令伯。
這個名字對于后世的文人來說并不陌生,他寫下的《陳情表》揚名后世,與諸葛亮的《出師表》所并列,曾被后人譽為“讀諸葛孔明《出師表》而不墮淚者,其人必不忠;讀李令伯《陳情表》而不墮淚者,其人必不孝。”足可見其文采。時人也贊賞他“博覽五經,多所通涉,機警辯捷,辭義響起”。
但后世之議論,往往只關注他仕晉后的宦海生涯,而疏漏了其前半生身為蜀漢舊臣的身份:在蜀漢亡國之前,李密歷任益州從事、尚書郎、大將軍主簿、太子洗馬。這些他不說,旁人也多半不清楚,但是陳壽是不可能不清楚的。
因為他在接手大將軍主簿之職時,上一任輔佐姜維的大將軍主簿,正是李密。
只是在亡國后,他先是隱居奉老,后來又被司馬炎點名征辟,安排他當祖籍溫縣的縣令,一當就是十年。這些年來他廉潔奉公,被司隸認定是縣令模范,早就沒人在意他蜀漢舊臣的往事了。
可誰能想到?他今天與陳壽相見,開口竟說出這樣不要性命的話來。
陳壽立起身,對李密指著鼻子罵道:“大漢都亡國二十年了!天下都一統七年了!你也在關東都當了十年的官,結果今天你跑過來和我說,你要幫懷沖復國!是我聽錯了?還是你在和我玩笑?!如果是真的想早點死,也不用特地來我這!北邙山那么多空墳頭,你大可找一個把自己埋了,沒人會惦記你!”
李密面無表情地聽陳壽罵完,毫無顧忌地與老友對視,他明明是坐著,但眼神中的鎮定反而壓住了陳壽的氣焰,陳壽沒來由一陣心虛,然后坐下了,轉頭看向席案上搖曳的火苗。
李密這時才慢條斯理地說道:“我沒有開玩笑,承祚,我是真心這么想的。”
再聽到這話,看李密鄭重其事的姿態,陳壽仍是不免一陣寒意,他心中極度反感這些話語,冷笑道:“好啊!那你打算怎么干?是當了幾年溫縣縣令,手里攢了幾十個死士,還是結交了什么土匪,挖到了幾十斤黃金?”
李密嘆息道:“都沒有,我只有這一身心血和志向,想托付給小主公。”
這更讓陳壽感到好笑,他繼續詰問道:“你的心血和志向,能值幾匹絹?”
李密只當這些話是亂風過耳,他笑說道:“承祚,我知道你的意思,我的能力與確實微不足道。但我也不是瘋子,我看的是天下大勢,所以才有此決定。”
“天下大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