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今日劉羨做完功課后,忽然心有靈犀,抬眼一看,發覺不知不覺間,身旁竟站了一位面色蠟黃、身材魁梧的老人。他沉默著打量劉羨,眼神就像一把沉重的刀,投射到劉羨身上時,劉羨竟有一種被斬首的錯覺。但他分明感受到,這眼神中不帶有敵意,是一種極為單純的,歲月的重量。
來人正是李密。
其實在劉羨舞劍的時候,李密就已經清醒了,他在窗戶旁默默注視,不禁訝異地發現,劉羨的劍術竟已有相當的造詣。
劍術初入門者,往往急于發揮手上劍器的威力,而不珍惜身體的氣力,導致劍領意動,身與劍離,往往要不了多久,就身心俱疲。精通劍術的劍客,就會懂得意領劍行的道理,不做過多的動作,不用過分的力氣,用極為冷靜的意志克制狂舞用劍的沖動,同時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如此才能夠掌握真正的殺人技。
而李密觀察眼前的安樂公世子,發現他已經超過了意領劍行的境界,而接近于身劍合一。手中的劍就仿佛他臂膀的延伸,周身運動時,劍與人渾然一體,明明劍手用勁極少,劍鳴聲卻凝而不散,且時刻都有變化的余地。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劍術技巧,非有智慧毅力者不能明悟。
此后聽到劉羨旁若無人地背書,李密心中更是歡喜:這是誠意正心的君子之道。
這些年士族盛行清談吹噓之風,對實務事功者嗤之以鼻,看似風雅絕倫,可實際上對國事百無一用。他此行前來,心底最擔心的,就是劉羨染上這個毛病。可現在看來,在陳壽和阮咸的教導下,劉羨一直走在正道上,這就可以節省很多功夫了。
等劉羨疑惑的眼神望過來,他向劉羨笑了笑,劉羨則主動行禮問道:“在下劉羨劉懷沖,是承祚公的弟子,請問您是?”
陳壽真是好福氣!李密心中感慨,神情還是處變不驚,笑道:“我也是承祚公的好友,名作空空山人,昨夜寄宿在此,還望公子莫怪。”
空空山人?這明顯是一個道號。可劉羨打量李密,卻看不出他身上有半分玄修之氣,反而極為世俗,一眼就像是沉浮宦海多年,郁郁不得志的官僚。簡單來說,就是氣質和老師陳壽一模一樣。
劉羨想,可能這位老人有什么不能明言的苦衷吧,而且兩人素昧平生,沒有任何交情,繼續深究下去就有些不禮貌了。
故而他打算再寒暄一下后,就返回屋中讀書,不料卻被李密搶先開口,問道:“公子方才吟誦《中庸》,情慷意慨,想來將來是有志于仕吧。”
原來這老人對自己有興趣嗎?劉羨心中詫異,口中則說:“山人說笑了。世界廣闊,人生短暫,稍不留神,便是紅顏白發,虛度一生。故而凡夫俗子,誰也不愿甘居下流,我也是這樣一個俗人,當然有志于仕。”
李密聽罷,低頭手撫灰白的胡須,接著說道:“哦?那卻不知公子修學,到了什么地步?”
這是在問自己的積累?劉羨有些疑惑,但這位能在老師的宅邸過夜,定然是老師的朋友,也沒什么好隱瞞的,便說:“我得兩位老師指點,自幼勤學不輟,到今天,應該算是粗通文武吧。”
雖然口中說粗通文武,但劉羨心里還是非常自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