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羨微微一愣,隨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,他上下打量綠珠,沒從上面看到半分小梅的影子,不禁問道:“姑娘當真是小梅的阿姊?”
綠珠猜出劉羨的疑惑,輕聲解釋道:“妾身十二歲就被大人賣到石府,時光荏苒,如今已有六年之久了,這些年妾身養尊處優,苦練儀態,自然不復當年神態。”
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,可劉羨望著身穿華衣,說話寧靜斯文的綠珠,還是難免生出一種不真實感:恐怕就是元勛們家的大家閨秀,也沒有這樣讓人心怯的氣質吧。
不過他還是很快調整儀態,慎重地回答道:“抱歉,是在下以出身取人了。”
“公子何必道歉?是妾身失禮了才是。”
說罷,她便又側坐在石崇一旁,仿佛玉石做的玩偶一般等待主人訓示。
石崇當眾撩起綠珠的秀發,對劉羨笑道:“世侄,我把我的珍寶給你過目了,你如何評價?”
劉羨誠懇答道:“國色天香,傾國傾城。”
這個回答石崇甚是滿意,感嘆道:“就是這個道理,有時候財寶易得,美人難得。韶顏易逝,芳華易老,我現在有綠珠這樣的珍寶,便是不要這座金谷園,也有什么可惜的呢?所以我是絕不會把她交給你的。”
在看到綠珠容貌的第一眼,劉羨也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了,但聽到石崇將人比作物,還是難免咬牙切齒,他強忍下不滿,問說道:“那請綠珠姑娘回家探親一趟呢?”
石崇嗤笑一聲,把選擇權交給了綠珠,問道:“綠珠,你怎么看呢?”
綠珠淡淡說道:“我在十二歲那年,被阿父賣到此處,就已經心如死灰,純當自己是個無父無母,無家無親的孤兒了。”
劉羨聞言沉默,他確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,但想到安樂公和自己的爭吵,和對母親的暴行,他又隱約有一種感同身受。
可劉羨仍不死心,因為他不相信,置身在一個侍女被當作玩物,可以如此隨手殺死的血腥地獄里,她會不思念親情。于是他又說道:“可我今日過來,小梅對我哭了一陣,她很想你。”
綠珠略有動容,但這一絲感傷如浮光掠影,一閃而過,很快又掩蓋過去了,說:“那就勞煩公子告訴她,我在這里很好。”
“真的很好嗎?”
“我在這里錦衣玉食,遍身羅綺,還要如何呢?”
綠珠說道:“公子不懂得百姓的苦痛,對于一個凡人來說,能夠天天吃飽穿暖,不為明日而憂愁勞累,就很好很好了。”
這是實話,劉羨無可反駁。他在這一年里對此體會最深的,就是有些勞苦是無法想象的,只有經歷過才會明白這種折磨。在這個過程中,他徹底理解了人為什么能舍生取義,因為有些生活是生不如死的,與其忍受人生漫長的折磨,不如短暫精彩的活過,然后轟轟烈烈地去死。
而石崇也正是看透了這點,才能如此在金谷園里玩弄凡人的性命。
劉羨微微閉上眼睛。盡管一再控制情緒,可他卻越發為自己來到此地而感到憤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