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羨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到崇綺樓的道路。
正思考的時候,一只手伸到劉羨面前,在他眼前晃了晃,劉羨回過頭來,發現是阿符勒,他手里拿著幾張胡餅,笑道:“怎么,走了半夜,不餓么?”
原來是到了用膳的時候,劉羨往后爬了幾步,再起身往后看,發現大部分人都在就著水壺吃餅,小部分人已經趴在地上,瞇著眼睛歇息,顯然都在為今日的行動養精蓄銳。
劉羨接過阿符勒手中的胡餅,咬了一口,對羯胡少年笑道:“怎么?你不歇息?”
“不是很累。”阿符勒拍著大腿,對劉羨低低笑著,“你忘了,我家鄉在上黨,那里到處都是山,我每次出去放牧,一跑就是三四座,早就習慣啦!”
劉羨笑道:“我還沒離開過洛陽,你的家鄉,也就是上黨,那里風景很好嗎?”
“誰的家鄉風景不好呢?不過上黨確實有些別地沒有的奇景。我家附近有處峽谷,峽石長得像指頭一樣細長,泉水就在指縫里竄來竄去;再就是十八盤的階梯山,足足有兩千級臺階,要登上山頂可以穿云;還有舜坪的天然石墻,有各種各樣的石頭,什么猴子笑天石,青龜出山石……”
羯胡少年在一旁說,劉羨就在一旁聽,等劉羨將胡餅吃完,阿符勒還在敘述著家鄉的奇景,一直說到他喉嚨冒煙,這才停下來喝水。
“看來上黨真的很好。”劉羨說,“可惜,我卻沒機會看看。”
阿符勒則笑道:“再好的風光,看久了也會膩,所以我這次才想到洛陽看看。”
“到洛陽看看就足夠了?”
“當然不夠。”阿符勒抬頭仰望天空,喉嚨中發出渴求的聲音,“天下這么大,不是只有洛陽,我還想去看漠北的高風、想去看隴右的河谷、想去看遼東的雪山,想去看江南的春潮、想去看岷越的大象,把天下所有的風景都看遍。”
說到這,他又低下頭,對劉羨露出一個燦爛有若珍珠的笑容,嘴角和牙齒咧開得毫不體面,卻又讓人被一種由衷的快樂所擊中,他道:“人生短短幾十年,若只是困于一地,那多沒意思。”
是啊,劉羨當年讀史書,也是這么想的。他也想用自己的雙腿來丈量九州土地,面對這樣廣袤的世界,為何自己要局限在一小塊土地,而不是去征服它呢?但自己受限于安樂公世子的身份,到今天為止,卻還沒有離開過洛陽。
劉羨突然明白過來,自己為何喜歡阿符勒了,他身上有一股蒼涼又野蠻的氣息,能讓他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心意,他像是一只天生的蒼鷹,可以隨意在天空中翱翔,沒有任何人能夠成為他的阻絆。
自己雖然在地位上尊貴,但遠遠不如他自由。
劉羨忍不住問道:“阿符勒,此事之后,你打算去干什么?”
“沒想好。”阿符勒遙望下面的金谷園,臉上露出憧憬的神色,“也沒有必要想好,很多事都是上蒼注定,既有好的一面,也有不好的一面,這次來洛陽,我失去了很多親人,但我也認識了你們,見過了我沒見過的風景。只要抱著享受的心態,其實人生每天都有樂趣。”
阿符勒說到這,回頭看劉羨道:“劉羨,我真羨慕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