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說也是我的鄰居,哪里敢不知道呢?”
“那您可關注錯了。”嵇紹從桌案上抽出五張試卷,對著張華道:“始平王推舉他考了今年的秀才策試,所以他的名單不在國子學里。”
“秀才策試?”張華吃了一驚,他接過嵇紹手中的試卷,連忙看向卷名,確實是劉羨沒錯,這讓他頓感挫敗。
作為西晉帝國的幾個決策者,自從那次試兒會后,張華其實一直時不時地留心安樂公世子。
起初,那只是一種下意識地關注,畢竟兩人是鄰居,劉羨又曾帶有異象。
但隨著劉羨年齡增長,張華漸漸產生了一種隱憂。因為劉羨并沒有如他料想般地沉淪,而是成功地元服、成婚、出仕,就如同巖石下的種子,竟成功將枝條探入陽光中。
張華想,這恐怕不利于帝國的穩定。
可帝國的內患是如此之多,一位沒什么背景的安樂公世子,在帝國內部根本無足輕重,張華沒有理由去打壓劉羨。但如果能在劉羨的道路上設下些不為人知的絆子,他也樂得去做。
沒想到,自己稍稍一個疏忽,竟連設絆子的機會都錯過了。
張華開始掃視劉羨回答的五道策問。
老實說,刨去文章的辭藻,里面的觀點稍顯激進和陰陽怪氣,但在這個年頭其實并不稀奇。
后人往往以為在西晉時士族一手遮天,所以不允許人討論忠孝道德的淪喪,九品中正制度的得失,但在大搞言論管控、直接以言論罪的曹魏都做不到,在西晉就更不可能做到了。
士人也會長遠考慮,士人也有道德良知,知道治國必須也要給寒門希望,所以不少人主張廢除九品中正制度,如剛去世不久的前司隸校尉劉毅,也有主張士族都應先到基層歷練的王戎。
劉羨的主張在這些人中非常普遍,并不算最突出的那一批。可在張華看來,這已經構成一個危險的訊號了。
讀罷后,他隱藏情緒,抬頭問屋中的幾位同僚道:“已經通過了嗎?”
左思捋著胡須道:“這位安樂公世子,文才艷艷,辭藻華麗,臨時對策,神思迅敏,下筆若電。前后五策,旁人多要兩個時辰才能答完,他卻不過用了一個半時辰,可謂是奇才了,我覺得評個上第,并不過分。”
左思是寒門出身,為了擠進洛陽,他蹉跎了不少歲月,所以非常看重才學和文章。而在這方面,毫無疑問,劉羨極對他的胃口,所以非常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劉羨的支持。
潘岳則說:“這里面的文字固然好,但我覺得難得的是,這孩子年紀輕輕,卻能博通經史,這不是天賦異稟能做到的,想必平日也是刻苦用功吧。”
潘岳年少得志,以文章錦繡,美容紅唇而被人聞名,很早就踏入官場,后世說“才如潘江”、“貌比潘安”指的都是潘岳,但在年長之后,他卻踟躕官場,久不得升遷,臉上如今已有悒悒之氣。他口中說的是劉羨,可看他臉上的表情,分明是在說自己。
已經有兩個人表明支持劉羨得二品,張華心下失望,臉上仍是笑意盈盈,他轉首又問嵇紹、山簡道:“二位是什么看法?”
嵇紹又拿起名單,表態說:“這位安樂公世子,是阮世叔的弟子。阮世叔臨走前,給我和季倫(山簡)都叮囑過,能提攜一下,還是要盡量提攜一下。我們幾家都是世交,怎么好違背長輩的意思呢?”
山簡亦在一旁撫須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
嵇紹和山簡分別是竹林七賢嵇康和山濤的后代,嵇紹的養父又是山濤,足可見竹林七賢關系深厚。若是阮咸提前打了招呼,兩人確實沒有推脫的道理,何況劉羨的對策確實上佳,他們只不過先拿世交為幌子,堵住別人攻訐的嘴罷了。
張華確實無話可說,他只能把眼光放到樂廣頭上,雖然希望不大,但他還是問說道:“彥輔公怎么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