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高樓一何峻,迢迢峻而安。綺窗出塵冥,飛陛躡云端。
佳人撫琴瑟,纖手清且閑。芳氣隨風結,哀響馥若蘭。
玉容誰能顧,傾城在一彈。佇立望日昃,躑躅再三嘆。
不怨佇立久,但愿歌者歡。思駕歸鴻羽,比翼雙飛翰。”
陸機的這首詩由物轉人,再由人入情,通過對佳人舉止的長篇描寫,最后只用一句點題表明情緒,余韻可謂悠長。反觀劉羨自己所寫,有些過于直白了,雖然堆砌了不少詞匯,但是相比之下,在意境上落了下風。
樂廣請陸機當眾講一些寫詩的心得,陸機禮讓一番后,便說道:“世人寫詩,多絞盡腦汁在辭藻上,這是落了下成的,寫詩與寫賦寫文不同,是意在文前,不需要詩人點的太透。”
“詩人應該耐住性子,想清楚怎么壓制自己的情緒和心意。這就和拉弓射箭一樣,壓得越久,就是瞄準得越久,最后點題的一瞬間,就是松弦的一瞬間,做得準備越足,最后的意境就越有韻味。”
這番話說得很有見地,劉羨和自己的寫詩經驗結合起來,也覺得確實如此。
不過就在眾人其樂融融的時候,賈謐突然感嘆說:“欸,掃興,掃興。”
他這話說得毫無征兆,剛發完言的陸機臉色頓時大不好看,他雖然入京不過一月,也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魯郡公政治能量巨大,無論他在掃興什么,都對自己的聲望有極大的影響。
張華非常欣賞陸機,面對這個狀況,他主動圓場說:“怎么?長淵,莫非是對作詩沒有興趣?”
賈謐用靚麗的眸子瞥了一眼,露出笑容來,一時明媚燦爛,仿佛嬌俏的少女,他道:“倒不是這般。往日我常常作詩,也喜愛作詩,今日詩會上的詩,其實也有不少佳品。我說掃興,倒不是因為詩歌而掃興。”
見賈謐不是故意拆臺,張華松了一口氣,他笑問道:“喔?那長淵是因何事而掃興啊?”
賈謐沒有立刻回話,而是悠悠然飲了一口酒,先瞅了陸機一眼,又看了劉羨一眼,搞得劉羨一陣莫名其妙,才聽見他說道:
“若在往日,我定然會因為詩會而欣喜非常。不過在今天,我聽了陸士衡與劉懷沖兩位的制度之論,簡直是大開眼界,只覺六腑都為之一新,此刻再聽詩歌,就好比讓我痛飲一頓美酒后,再喝清湯寡水,實在嘗不出什么味道來了。”
原來是捧場,在座的眾人的神色更加放松,樂廣也笑道:“像我們雖然處廟堂之上,但到底都是些老人了,國家未來能否繁榮昌盛,還在你們這些后進身上。今日這趟文會,我見到了這么多后進俊彥,遠勝于我們當時啊!國家未來興盛,也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。”
“欸!彥輔公怎么能如此自貶呢?”隴西王世子司馬越在一旁吹噓說,“國家草創,平蜀滅吳,都是您這一輩人的功勞,不管是運氣還是時勢,我們這些后來人都難以比擬啊!”
此言一出,眾人皆是哈哈大笑,只有陸機和劉羨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。司馬越方才那一句話,直接戳到了兩個后來人的痛處,祖輩的功業,都成了眼下和平的注腳。
不過笑過之后,賈謐話鋒一轉,對著眾人說道:“不過我還在想方才的問題,兩位都貢獻了非常精彩的看法,但是觀點卻如此爭鋒相對,我們就這樣草草結束,不分個高低上下,有些不應該吧?”
這話說得石崇頗有些尷尬,他之所以草草召開詩會,就是因為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,畢竟劉羨和陸機談論的實在是過于敏感,涉及到一個國家的根基,擴展開來談,甚至很容易牽扯到司馬氏上位的辛秘。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,都容易落人話柄。
故而他說:“這種關于國家根基的大事,還是等他們進入朝堂中樞后,親自面呈給陛下吧。所謂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眼下說這些,徒然生些事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