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頓時不說話了,因為孟觀說得很對,在朋友娶親的時候,不進行祝福,反而在一旁討論些官場的蠅營狗茍,實在是玷污愛情的純潔。
更何況今天還是潁川公主司馬脩華出嫁的日子。
潁川公主和王粹的婚事,其實早在太康十年年初就由先帝敲定了,只是由于脩華年紀還小,所以就推遲了一段時間,然后就等到先帝司馬炎駕崩,于是婚事就跟著又延遲了一年,一直到了眼下改元后,才正式舉行。
作為武帝司馬炎生前最疼愛的小女兒,潁川公主的婚禮可謂是空前盛大,全洛陽六品以上的官員,基本都收到了邀請。
而為了應付婚禮,襄陽侯府幾乎是包下了門前的整條街,專門用來作為迎接賓客的場地。緊接著,他們又在街巷中鋪滿了紅布,屋檐間掛滿了燈籠,侍女們捧著白色的粉色的梅花,站在中間迎客,幾乎叫人看花了眼。
客人們自然也不敢輕怠,除了實在生病的不能赴宴的人以外,名單上的名字幾乎都到齊了,不管是開國八公,藩王宗室,名臣俊彥,都來到襄陽侯府捧場。
光帶來的禮物,就足以叫人大開眼界。士族送的禮物就有:賈謐送來了一副蔡邕的名帖《青衣賦》,王愷的禮物是一只白雪貂,王濟送的則是焦尾琴,更別說還有什么白馬寺的玉佛像、東海陳氏的紅珊瑚、潁川荀氏的金腰帶……
而宗室們送的禮物也不遑多讓:秦王司馬柬送的是五十匹五色馬,淮南王司馬允送的是一千匹金絲錦布,司馬瑋則是提前送來了兩百斤武夷山名茶……
就連劉羨自己都不例外,他知道公主喜歡劍術后,就和祖逖商量了一下,咬咬牙,忍痛花了小一百金,從黑市里淘了一把陳藩曾用過的名劍作為賀禮。
哪怕保守估計,光這一場婚禮涉及的錢財,恐怕就抵得上一個大郡一年的賦稅了。
李肇立在迎客的巷門前,左右掃視著,感慨道:“弘遠真是好福氣,國家有這么多駙馬都尉,沒有一個有他這么鋪張吧!”
劉羨則道:“這也很正常,這是先帝駕崩之后,洛陽的第一件喜事,大家既是高興,也是借此表達對先帝的追思吧。”
尤其是在這個司馬瑋即將進京的敏感時刻,越是可能引發沖突,大家越要表現得若無其事。
雖然眾人都知道這是虛假的平靜,但對于政斗的雙方來說,這又是必要的平靜。這就好比絕殺的一劍,出劍者一定要通過平靜來掩飾自己的意圖,又積蓄自己的力量,然后在最合適的時機突然發難,一舉占得先機,奠定勝局。
在這個看似喧鬧喜慶,甚至可以說是十數年來未有的婚宴上,實則醞釀著帝國里無法抹平的政治動亂。
孟觀突然說:“我還是挺喜歡公主的。”
“啊?”旁聽的兩人都吃了一驚。
“不是那種喜歡。”孟觀知道他們誤會了,便解釋道:“你們想哪里去了?我說的不是男女之情,我都已經三十四了,成家立業這么多年,長子都十七了,怎么會對公主動那種念頭?”
“我是說,我看見公主,就經常會想起我早夭的女兒。”
“我二十一的時候,曾有一個女兒,也叫脩華,她長得古靈精怪,和公主差不多可愛。我是真喜歡她,只要看見哪家的臭小子和她靠得近,我就忍不住要發脾氣,但她一對著我哭,我的心就化了……”
“孟兄還有千金?我怎么沒聽說過?”
“她五歲的時候,得了天花,我當時家貧,沒錢帶她看病,就早夭了。”
孟觀這么說的時候,語氣沒什么波瀾,但是旁人都能聽出他平靜語氣下的深刻哀傷,也都感同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