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,當你覺得已經走投無路的時候,只要多繞幾個圈子。就會發現,以前覺得棘手無比的事情,其實也不過爾爾。”
“您的意思是,您發現了我。”
“當然,誰也不會想到,這個看似無懈可擊的人身邊,居然有一個這么大的破綻。”
“確實。”綠珠微微搖首,注視著茶湯中上下漂浮的茶沫,往其中撒了些青鹽,徐徐道,“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,其實也沒想過,他會做出這樣魯莽的事情。”
“怎么說?我倒是還很好奇。想請姑娘你講一講,那一天,他是怎么得手的?是不是借了楚王殿下的勢?”
“孫長史為什么關心這個?”
“你就說是還是不是。”
在孫秀看來,在猜到劉羨參與了金谷園大劫案后,緊接著便不難推理出下一個答案。
作為司馬瑋黨羽的劉羨敢這么干,必然是得到了司馬瑋的指示和配合,從金谷園中狠狠刮了一筆。不然,楚王那么樂善好施,怎么維持宗王的體面呢?在孫秀看來,這是很合理的事情。
他想,如果能從綠珠口中,順手推敲出哪些楚王黨羽參與,那就相當于又多了幾個把柄,說不得可以趁勢接納楚王殘黨的政治遺產。
這是一筆豐厚的政治遺產,若是能拿到,未嘗不能為以后的大事做準備,讓趙王和自己更進一步……
這也是他到現在為止,尚表現出一定體面的原因。
綠珠聽到孫秀的問話,一時露出緬懷的神色,而后又往茶湯里加入姜片與橘皮,徐徐道:“那一天,楚王殿下確實來了,還是石崇親自請來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不過楚王殿下并沒有參與。”
“啊?哈哈哈……”孫秀先是一愣,隨即又搖首笑道,“綠珠姑娘何必欺我?劉羨再怎么大膽,也不過是一個人。沒有楚王的示意,他怎么敢得罪樂陵郡公?又如何能夠在金谷園得手?”
“他確實不是一個人。”綠珠并沒有正面回答孫秀的問題,而是抬首反問道:
“在孫長史看來,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?”
“當然是一個聰明人。”
孫秀愉悅地笑道,他從來不介意抬高自己的對手,因為他明白,抬高對手同樣也是抬高自己:
“劉懷沖是一個過于聰明的聰明人,他就是因為把什么都看得太明白,所以太自以為是。就像一只知曉春秋變化的蟪蛄一樣,因為能看到他人所不能見的東西,就自以為能夠趨吉避兇,和別人不一樣。”
“哈哈,可正是這種聰明也害了他,讓他不安分,敢于屢屢犯上,以為能夠逃脫造化的安排。但是實際上嘛,蟪蛄到底只是蟪蛄,他作為二王三恪,就應該甘心當個吉祥物,還妄想逃脫這一切,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。”
聽到孫秀的評價,綠珠笑了。她此前只是禮節性的微笑,但此時的笑卻是極為動人的嫣然一笑,令飽閱女色的孫秀都不禁看呆了。
他心想,不愧是石崇要用高樓關住的女人,現在她落到了自己的手里,自己一定要在她的脖子系上鎖鏈,讓誰也奪不去。
他是這么想的,露出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飾,就是如此表達的。
即使綠珠此生見過各種各樣貪婪的眼神,在如此侵略性的目光眼前,也不免感到有一絲心悸。
她早已經過了畏懼生人的年齡,而習慣于反過來去評價那些打量自己的眼神。其中不乏有欣賞的,也有厭惡的,鄙視的,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眼神是兩個人的人。一個眼神來自她愛的人,因為里面有純潔的憐憫與尊重,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的這個人,他的眼神貪婪且暴虐,比石崇還要恐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