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符勒只在夏陽留了一夜,第二日一早,他和劉羨說了一聲,拿上了劉羨付給他的金子,很快就匆匆離開了。他的到來像是一陣風拂過柳梢,離開又像是晨霧消散,沒有留下任何蹤跡,讓劉羨懷疑他是否來過。
這時太陽剛剛升起,天上的云層略染金色,滿山的松林伸出柔軟嫩綠的針葉,將嬌弱的一面展示在天地之間。街道上的行人還不多,縣里的民居上正往上冒著縷縷炊煙,屋檐下的燕子已經去而復返,在巢口銜接新泥了。
這是很美好的畫面,但想到阿符勒透露的消息,劉羨突然感受到了人間的殘酷。
大部分人對未來并不知情,他們只能看到眼前,顧及到自己的生活,用不思考的方式相信這種日子能天長地久。但其實這種畫面其實是非常脆弱的,脆弱得就像秋季里干枯多日的落葉,輕輕一踩,就會徹底淪為塵埃碎片。
亂世正在醞釀,雖然目前僅僅是露出了一些征兆,可這些征兆也不是常人能夠抵擋的。在后世看來微不足道毫無波瀾的幾個字,但在當事人的經歷中卻無異于狂風暴雨。
但與此同時,人也要意識到,無論這些所謂的狂風暴雨是如何駭人,最終也會有消散的那一天。沒有什么人能夠長命百歲,同樣,戰亂與風波再大,也會有結束的那一天。而在這期間,永遠有孩子,青年,中年,老年,世界不會毀滅,地獄也會有風和日麗的那一天。
賈后、賈謐、孫秀、張華,他們爭來斗去,到底要爭斗到什么時候?他們會不會知道,自己掀起的風浪,最后也會淹沒到自己……
劉羨想:該為暴風雨做一些準備了,他這次非常幸運,能夠機緣巧合下,得知第一次風浪的詳情,這就足以為自己爭取到一些資本了。
等劉羨回到書房后,先是把房門關起來,并囑咐所有人都不許打擾他。而后他把桌上其余所有的公文都先清空了,以便把精力都放在對這次上黨匈奴西奔的應對里。
劉羨首先是拿出三張地圖,一張馮翊郡,一張平陽郡,一張河東郡,將三者拼接起來,按照阿符勒給他帶來的消息,將上黨匈奴計劃的西奔路線一一標記:
郝散打算起事之后,先攻殺孫元報仇,而后直接沿著沁水河谷,從上黨盆地穿越太岳山脈,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平陽郡內。然后在平陽郡的富縣——絳邑,大肆搶掠一番,獲得物資后,沿汾水而下,順流抵達汾陰,將其攻占。而后再從汾陰的龍門渡東岸渡河,經夏陽走梁山小道進入黃崖集,最后北上,去與膚施的郝度元匯合。
該怎么評價呢?這條道路選得非常險,大部分時間都要在山林中穿梭,大概率會有相當的人在途中掉隊。尤其是橫穿沁水河谷,這沿路人煙稀少,又非常險峻,恐怕根本無法支撐大量的人在其間穿梭。
但正因為險,也就代表著很少有人能預測到,他們會走這條路。只要后部匈奴能夠走出來,那如今平陽與河東的布防,幾乎是形同虛設。
根據阿符勒的說法,后部匈奴上下大概有八萬人,其中壯丁有三萬余人。這個數量,只要征西軍司的大軍不開到,別說是河東、平陽兩郡,就是在整個關中,他們也可以在予取予求。
而在離開河東后,他們若是通過夏陽,走梁山小道去往朔方的話。這里的山路雖然也很難走,但是卻有一個好處,那就是只要抵達黃崖集后,山路四通八達,征西軍司非常難以追剿。
到等郝散再和郝度元匯合,便會更加難以處理,登時就是關中巨寇。
那時候,征西軍司是繼續向朔方派兵呢?恐怕非常難以有成果,而且靡費會非常巨大。若是不派兵,朝廷的威嚴又將何存呢?
所以,綜合整個局面來看,要把握機會立下功勞的話,眼下唯一能夠阻擊后部匈奴的時機,就是在他們抵達河東之后,進入梁山之前。
而且要考慮在龍門渡渡河,后部匈奴停留時間最多的地方,大概就是河岸。這將不得不使夏陽處在風口浪尖。
只要自己及時向征西軍司通報消息,趁后部匈奴尚未渡河之際,與大軍匯合,未嘗不能在這里與郝散打一場大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