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康四年四月,潞縣縣外的漳水靜靜地流著,一春來沒有什么災害,今年看上去應該是個好年景,莊稼也比往年好些。城頭野外到處都是麻雀的叫聲,還有許多藍色的粉色的丁香花盛開。
在這種靜謐的環境下,按理來說,是應該有很多商人在潞縣官道上往來的,因為這座城池乃是上黨郡的郡治,也是滏口陘中最險要的據點,并州與冀州鄴城相連的核心。
往年的夏天,這里應該人來人往,形成絡繹不絕的人流,到處都是人們的喧嘩聲。但在現在,除了潞縣市集還有些小商小販外,官道上行人寥寥,似乎這關卡通向的并不是什么國家重鎮,而是通往荒無人煙的大漠一般。
上黨太守孫元對這樣的情景很不滿,雖然說他自己也知道,對于商道的蕭瑟,他是要負有一定責任的,甚至可能是主要責任。但搞成現在這個樣子,郡里的那些胡人難辭其咎。
收稅是哪里都免不了的事情,不就是收胡人一點稅么?竟然有人敢頂著官府鬧事。從元康三年年底開始,到這個孟夏四月,差不多六個月時間了吧。月月都有胡人出逃,還到處宣揚說,官府收重稅,不肯給他們活路,這樣下去,他們走投無路,哪怕是忠于朝廷,為了討一口飯吃,也是要造反的。
這種話最初也不知道是哪個雜碎說的,可一說出來后,頓時傳的上黨郡到處都是。連帶著雁門那邊的寧朔將軍劉弘都收到了消息,來責問太守孫元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孫元給劉弘的回復是:這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,雖然確有少量的胡人不服管教,但這很正常,其實是幾個胡人首領在暗中縱容傳謠,想以此坐抬身價,來達成免稅的目的。
孫元是這么寫的,心底也確實是這么想的。畢竟上黨這個地方,北面是并州都督府和寧朔將軍府,南邊出了天井關就是河內郡,再過河橋就是洛陽,東邊是鄴城和鎮東軍司,西邊又有高山隔離,過去后還是征西軍司。在這樣一個國家腹心之地,為各大重兵集團包圍的地方,什么人敢造反?他就是吃定了這一點,所以才在上黨肆無忌憚。
但眼下的情況確實有點脫離掌控,自從去年在太行陘,也就是天井關也加稅后,謠言傳播的速度確實也太快了些。似乎上黨的所有縣民都在討論這件事情,就連上黨郡府內,孫元也經常能聽到府吏們的竊竊私語:
“這樣下去真沒事嗎?若胡人真造了反,郡里可沒有多少郡兵啊!”
“是啊,他們可有好幾萬人,這鬧起來可怎么得了?!”
按照晉武帝司馬炎的詔令,在滅吳之后,除去各軍司各都督府以外,非邊疆郡縣,一律罷兵。上黨也是如此,每縣僅有百余名左右的縣卒,上黨郡統共十個縣,也不過就是一千名縣卒,而且承平日久,并沒有什么戰斗力。
但孫元聞言,卻難免嗤之以鼻,對手下訓斥道:“有什么好怕的?莫說現在沒事,就是有事!這些胡人能干成什么?”
“聽說過涼州和幽州的鮮卑能鬧事,還沒聽說過,匈奴人能成什么事的。”
“不過是一群寄居在我中國的喪家之犬,不剝了他們的皮吃肉,已經是我大發善心了!”
所以,身處這樣的言論中,孫元不退反進,他在郡府下令,讓把上黨郡內大大小小的胡人部族首領,差不多有四十來號人,統統都叫到潞縣內的郡府內,要讓這些人好好知道朝廷的威風。
也就是這一天,他們到齊了。里面既有郝散這樣朝廷任命的匈奴后部帥,也有如同阿符勒這一級別的小部小帥。大家都沉默不語,各自帶著四五名侍衛,一臉陰沉地站在郡府前面。
聽說人都到齊了,孫元就讓郡兵們把侍衛都攔在外面,再把這些首領大人的兵器都卸了,領到大堂內。而他自己則穿了一身奢侈至極的金絲云紋紫綢大道袍,手持效仿諸葛亮風度的羽扇,捻著胡子,施施然地坐在首席上,他沒有先立即說話,而是先以自認為威嚴的眼神掃視了這群人一圈,讓他們罰站了一會兒。而后才對為首的郝散斥責說:
“郝大人,現在外面到處在傳謠言,說你們有人要造反,你知道不知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