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萬年離開長安后,快馬加鞭,沿渭水一路向東,經渭城、高陸而至下邽,后折而向北,沿洛水一路北上,直至粟邑,再往東二十里,就到了他一手創建的黃崖集了。
這四百余里的路程,由于他握有孫秀令牌,一路上無人敢攔,齊萬年可謂是暢通無阻,僅僅耗時四日就抵達目的地。而在抵達的當天,他當即組織在黃崖集放糧賑濟。
這是群山之間的一處黑市,本就有不少邊境胡人在此處活動。在齊萬年放糧之后,周圍的鐵弗人更是紛紛前來歸附,僅僅五六日,黃崖集就已經聚集了近兩萬人。
也正是這個消息,齊萬年終于見到了闊別三年的老首領郝度元。
在接連經過喪親之痛和軍事慘敗后,這位昔日在朔方風光無限,號稱鐵打的匈奴漢子,似乎眨眼間就老了。
雖然他的面孔上還殘留著過去的影子,但他眉眼間如虎狼般的氣魄已經消散了,原本挺拔的身姿因為背上的箭傷而佝僂,狂放的發髯徒留下惹人同情的風霜,而滿臉的皺紋如同針線般密密縫在額頭、眼角、脖頸、手背等地。這使得郝度元像石雕勝過像一個戰士。
在殘部的見證中,齊萬年緊緊握住郝度元的手,只感到了滿手的冰涼。他想,或許自己的這位老首領,已經被失敗掏空了自己的靈魂。
郝度元原本是忌憚齊萬年的。他知道年輕一輩中,只有齊萬年的才華勝過自己,因此心生嫉妒,刻意將其安排在黃崖集,只做些經營黑市、偵察情報的小事。也因為如此,他很爽快地就令齊萬年作為人質,讓其無所作為。沒想到今日再見齊萬年,被他握住手后,郝度元竟然生出一種解脫感,他反拉著齊萬年,后悔說:
“萬年,若你還在麾下,何至于此啊!”說到此處,他悲從中來,竟然潸然淚下,當眾哭泣起來。
其余隨從處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,無不心驚膽戰。此時見首領落淚,他們多也想起自己在朔方戰死的同胞,還有對未來無盡的茫然,同樣不能自已,跟隨郝度元痛哭,一時間,現場哭聲一片,聲震山谷。
齊萬年面色不變,他等眾人緩過勁后,將大部分人都安置下去,而后扶著郝度元進了自己在黃崖集的小院,同時也召集僅存的幾名胡人首領,如沮渠遮、多蘭剎等人,進來一齊議事。
齊萬年開口就是先聲奪人,他對眾人道:“諸位,我打算起事謀反,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啊?”
此言一出,屋內頓時鴉雀無聲,他們幾乎以為齊萬年已經瘋了,眾人剛剛從龍潭虎穴里逃出來,齊萬年便準備帶領眾人去趟另一個龍潭虎穴不成?
沮渠遮在部中名望不及齊萬年,但也以智謀聞名,他向齊萬年訴苦道:
“齊首領,我們原本有三萬余眾,除了劉訓兜以外,在朔方可謂是所向披靡,可即使如此,卻為鮮卑人接連戰敗。如今我部十不存一,連立足的地方都沒有,正如那折翼之鳥,別說振翅高飛,就連尋常的野犬都可以欺負,如何和晉室這條真龍相斗?”
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看法,在場大部分人的看法同樣如此認為。
他們已經被鮮卑人打得喪了膽,只想此時找個安穩的地方好生修養。如果可以的話,這群鐵弗人愿意舔舐傷口直至老死。至少現在他們是這么想的。
但齊萬年掃視了他們一眼,知道他們的癥結所在,因此也能很快對癥下藥,他挺直身子,徐徐說道:
“諸位說這種喪氣話,不過是痛得狠了,想要做個逃兵。但不必我多說,諸位應該也知道,平日我們抓到了逃兵,我們會怎么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