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實也確實如此,在陳倉到長安之間的糧道位于關中平原中最為平坦的渭水河岸,除去一些樹林外,并沒有什么險要,極其適合騎軍奔馳。此前的設計證明了,根本無法從中設伏。
即使胡人率領騎軍護衛,可對方畢竟是主動的一方。這意味著晉軍可以隨意挑選時間進行攻擊,打不過可以逃跑,騎軍卻要顧及糧草而無法任意追擊,更別說抓到對方了。
齊萬年當然也明白這些難處,可眼下正是圍困長安的關鍵時機,雙方都在為時間爭分奪秒,為此,他甚至不惜把長安城外變成一片人間地獄。若是因為區區數千人的騎軍騷擾,最終導致了糧草不濟而解圍后撤,那怎能讓人甘心?此前的入洛之夢,豈非要變成空談了嗎?
為了未來的前途,齊萬年在軍中沉思了兩日,審慎地思考關中的局勢,試圖從中找出一條新的解決之路。
他知道,如今襲擾糧道的晉軍多半來自于北地郡,畢竟根據情報來看,除去此地以外,也沒有其余晉軍了。根據俘虜的描述,他也清楚地知道指揮晉軍的將領是誰。
想到這里,他不禁浮現出數年前與劉羨初識時的場景。
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,但齊萬年現在想來,竟然都歷歷在目。當時劉羨給他最深刻的印象,就是這個人的情緒無比沉穩。雖然不是沒有情緒的變化,但長期相處后不難發現,他的內心堅如鐵石,似乎有什么不可動搖的信念。
故而齊萬年下了一個判斷,這是一個既膽大包天又沉著周密的人。
當年頂著孫秀的陷害,劉羨尚且敢冒死招安,如今手中有上萬軍隊,又有索靖、李含作為支援,自然更不會輕易言棄。自己此前讓人在馮翊放開一條道路,確實有些小覷對方了。
可接下來怎么做呢?若是只調遣兩三萬軍隊去攻打泥陽,勝算未必能超過五成,再敗一次,就會徹底釀成大禍。若是調更多的人,便沒有足夠的兵力來圍困長安,也就無法更進一步。
齊萬年很快做出了一個判斷:因為北地郡晉軍的存在,攻打長安的時機已經不成熟了。
世人只知道,名將和普通將領的差別,多半體現在戰術上。但名將和名將之間亦有差距,局部的戰術使用或許能獲得一些勝利,如果沒有對戰場全局的冷靜判斷,也不能改變覆滅的結局。那些拼盡全力,獲得的無關結果的勝利,最后也只能作為失敗者的挽歌罷了。
也只有這些明悟了戰爭之道、割舍情感錯覺的名將,才有資格登上最高的權力巔峰。那些被世人惋惜的項羽、劉備之流,其實就是倒在了這一步上。
齊萬年自以為是前所未有的英雄,他時時如此要求自己,縱然要有雄心壯志,用樂觀的態度來面對生活,但絕不能犯下自欺欺人的錯誤,不要被一時的假象迷惑了心智,不要被瞬間的沖動蒙蔽了頭腦。
他眼下就是用這種態度來看待局勢的:雖然長安已經岌岌可危,但實際上卻是在比拼兩軍的后勤補給。司馬肜既然拋棄了城中所有百姓,那短期就不可能陷落。因此,己方必須長期包圍長安,保證糧道的安全,可眼下卻失敗了。
若是因為不甘心而在城下空耗時光,只會導致消耗的糧草越來越多,但前線的將士也越來越饑餓疲憊,拖到最后還是要解圍,到那時,晉軍再出城追擊,這將是一場空前的軍事災難。
而如果孤注一擲正面進攻長安城,無論成功與否,都將會蒙受到難以承受的損失。晉人若是再派出一支援軍,也將輕松地擊敗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