拓跋祿官用手指輕敲地板四下,并沒有回答,而是目視旁邊的護衛一眼,那護衛心領神會,上前說道:
“使者說笑了,萬事都有利有害,怎么會有百利而無一害?我只需要說出一害,就應該令你死心了。”
“我國剛剛結束幾場戰事,此刻正是國中百姓需要休整的時候,如果為了你國的危機而發兵,置我國的民生于何處?”
這確是正論,呂渠陽一時啞然。古往今來,打仗最是消耗民力,不只是耕種的農人如此,哪怕對于游牧民也是如此。拓跋鮮卑剛剛東征宇文,北越漠北,馬都跑瘦了,現在正是養膘的時候,確實不應該再四面出擊。
可如此一來,自己又有何顏面再回關中呢?呂渠陽心中哀嘆間,已經無計可施了。他漸生死志,暗想,如果就這樣回去的話,那不如當場以死明志。
好在拓跋猗盧并不像拓跋祿官,他身為拓跋沙漠汗之子,對晉人還是有好感的,于是開口說了一句緩和氣氛的話:“我記得你,你是那個劉羨的隨從吧。看樣子,你應該是氐人,也不是個漢人,為什么要替晉朝賣命?”
呂渠陽聽得出來,這句話即是緩和氣氛,但同時也是拷問,求援最后的機會,就在這一兩句話里了。
他略微斟酌,回復道:“在下并非是替晉室賣命,無非是想救人罷了。”
“話可不能這么說,你說是救人,可在關中的那些同族眼里,怕不是殺人?你可是胡人,不是什么漢人,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?”
這句話問住了呂渠陽,他確實沒怎么從這個角度去反思自己的行為,經拓跋猗盧一點破,他才第一次意識到,自己的行為在旁人眼中是不合邏輯的,就連同行的馮御,也未嘗不用這種眼光看待自己。
但跟隨了劉羨這么久,呂渠陽很快就得到了答案,他用鮮卑語回答說:“并非如此。”
“哦?”在座的幾位貴人都表露出興趣來,想看他如何回答。
“我并非是厚此薄彼,我只是一視同仁罷了。我隨著劉府君在關中來回奔波,早就知道,不論是漢人、胡人,其實都是差不多的人。他們雖然語言習俗不同,遇到的困苦不同,但是所思、所想、所欲,無不是一樣的。”
“農民想要更多的收成,獵人想要更多的獵物,牧民想要更多的牲口,商人想要更多的金銀,這些想法看似各不相同。但本質都是一樣的,大家只是想要過得比以前更好,大家想要擁有希望,大家想要生活在一個有希望的世界里。”
“世界分為有希望的部分,和沒有希望的部分。在希望的世界里,人會擁有更多的朋友,更多的家人,更多的堅強,更多的毅力,同時也擁有更多的笑容,更多的信任。”
“而在沒有希望的世界,人們的朋友和家人會越來越少,即使家財萬貫,也不知安放何處,縱然良田千畝,也不能安心耕種,人們不能相信任何人,不敢表露出真實的情感,甚至連他人的笑容,都會懷疑成坑騙的預兆。”
“我在關中,天天聽到有晉人說,胡人天生下賤,不配擁有希望,胡人則說,晉人生來不自由,也不配擁有希望。但這實際上,這份相互鄙視都是相同的。所謂胡漢之分,本來就是無稽之談。”
“我只是選擇相信有希望的一方。我相信大單于若能派出援兵,美好的幼苗就能繼續蓬勃生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