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秋山中,暑氣逐漸瀉去。隴右的天風干爽,沿路楓林漸染,黃花遍地,又可見隴川九曲,麋鹿飲水,配合山間田野中金黃的粟谷,真是一片令人喜悅的景色。
但這些回隴的軍人們卻無心欣賞,遭遇戰敗之后,他們心中壓抑,前途未卜。哪怕風景美麗,也難以驅趕內部的悲戚,或者說,反而更生到一股浮華難留的心碎感。
這山水究竟為誰而生?來年的今日,究竟又是誰在這里觀賞山水呢?
沿路之上,不知有多少胡人逃散。大家缺衣少食,還要繞山而上,只能隨手撿些樹枝做拐杖。沒日沒夜地趕了幾日路后,很多人的靴袍都磨爛了,滿手都是血泡。抬頭望見山嶺重重,又想到下山時的意氣風發,左右四顧,到處都是饑腸轆轆、表情冷漠的陌生面孔。怎能不叫人萬念俱灰呢?于是又有許多人從山崖上縱身一躍,了卻此生。
但活下來的人總是大多數。
叛軍諸將歷經艱辛,終于又回到了略陽。這時,從街亭到水洛川,四處星星落落。看來是下山決戰的各軍逃出來后,又有部份漸漸地聚集在了一起。番須道、關隴道、雞頭道等地的百姓,聽說齊萬年戰敗,無不心慌意亂,擔心晉軍趁機殺入,于是紛紛向深山中逃難躲避去了。
好在蒲光、蒲突等蒲氏首領臨機應變,直接就在街亭收攏潰兵,并在此處修建工事,如此初步穩定了秩序。過了幾日,又見沒有晉軍追過來,隴上胡人們這才漸漸放下心,開始議論之后的大事。
雖然齊萬年并不能對麾下諸部達成真正的直轄,但同時也并非真正的放養。事實上,一旦有部落對他進行效忠,齊萬年就會在該部中插入少量親信做為監軍,以此來保證自己的軍令能夠得到最低程度的執行。而在齊萬年入駐陳倉的路上,他便已向各部監軍下令,令秦州諸郡火速征募壯丁,再建一支援軍來抵抗晉人。
蒲光等人都知道情況緊急,他們不敢怠慢。在防御隴阪諸道時,監軍叱奴洛派使者到郡內各部聯系,令各部首領到略陽來,一起進行一次大的會議。以便確定各部輸出的糧食、兵員,還有未來的計劃。
由于此事事關重大,非得要所有部落參與不可,所以他們不得不將時間稍微延后了一些,最后定在七月丙辰,也就是在陳馬原之戰后的第二十日。
在等待的時日內,各部首領也陸陸續續地抵達略陽,可還沒等大會正式召開,私底下的議論便有些止不住了。
先是太石川的王犢找番須口的鄧林了解詳情,疑問道: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記得今年初春的時候,陛下就在郡內廣募丁壯,怎么現在又要征兵?”
鄧林回答說:“還能是什么?陛下打了個大敗仗,死傷慘重。現在陛下正在陳倉苦守待援,正需要我等組建新軍,前去解圍呢!”
眾人聞言大驚,在他們心目中,齊萬年應該是百戰百勝的不世雄杰,竟然也會打敗仗?他們連忙私底下打聽前線的詳情。這不打聽還好,那些經歷過陳馬原血戰的胡人,自己也不能準確分辨形勢,只知道夸大孟觀與上谷鐵騎的可怕可怖,頓時鬧得略陽人心惶惶:
“——晉人似乎有天神的庇佑,他們刀槍不入,僅僅以千余人就擊潰了十萬大軍。”
“——何止啊?據說晉人的新統帥孟觀,是毗沙門天轉世,號稱軍神呢!他只要上了戰場,用眼睛一看對方,對視的人就會渾身麻痹,手腳無力。”
“——聽說他還在圍攻陛下?”
“——是啊,這樣下去怎么得了?我們真能阻止他嗎?”
“——不阻止又能怎么辦?他們晉人是吃人肉的,我們不抵抗,莫非等著被吃嗎?”
這些話傳得越來越離譜,最后不得不讓略陽督軍叱奴洛出來制止,聲稱會上自有定奪,再議論者以內間罪論處。但即使如此,私底下謠言依舊傳個不停。畢竟謠言的來源是恐懼,在沒有解除威脅前,這種議論是不可避免的。
等到最后幾日,其余各地的羌胡首領先到齊了,基本就在等臨渭縣的幾部首領。可沒想到的是,臨渭的首領沒到,反而等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