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象擊掌道:“好問題,所以我才要著書立說,令人悟道啊!”
他先問王敦:“人為什么會有貪欲?”
王敦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,他搖頭說不知。郭象便繼續解讀說:“這就是人生來就有的劣性。圣人云:五色令人目盲;五音令人耳聾;五味令人口爽;馳騁畋獵,令人心發狂;難得之貨,令人行妨。”
“人有眼,能分辨五色,所以就希望多靠近美,遠離丑;人有舌,能品嘗五味,所以就希望多食佳肴,繼而遠離寡淡;其余耳鼻之用無不如此。這些念頭到了心中,就是貪欲。”
王敦聽得莫名其妙,他說:“那不是很正常嗎?照郭公所說,難道貪欲是能夠遏制的嗎?”
“當然是能夠遏制的。”郭象一振塵尾,悠悠道:“圣人就能為此,他們餐風飲露,吸食日月,修身辟谷,其實就是為了遠離這些貪欲啊!”
“常人只知道這是神通,卻不知道圣人為何修成這些神通,所以才大驚小怪。我就是要告訴大家,只要明白了其中的大道,修行也就觸類旁通了。”
郭象此話真是聳人聽聞,竟然能夠從道理轉進到修仙之道,眾人面面相覷間,也提起了一些興趣,包括劉羨在內,都忍不住側耳傾聽,想知道郭象有什么高論。
郭象繼續道:“人被貪欲所駕馭,是因為他們只記得貪戀得到滿足時的快樂,卻忘記了貪欲所不被滿足時的空虛與焦躁。他們自以為得到了快樂,卻不知道,心中念頭一起,貪欲不滿足的苦悶卻更多。”
“難道不是如此嗎?古人說,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孩童本來無憂無慮,可一旦接觸過了女色,就會為之神魂顛倒,情難自制。哪怕是夫子這樣的人,一旦在齊國聽到了動聽的韶樂,也會因無樂而愁苦,三月不知肉味。”
“這一啄一飲之間,難道不可以看出,這些苦樂是不對等的嗎?人得到的快樂,其實遠遠少于不得到的痛苦。人所謂受貪戀的驅使,并非單純是為了追求滿足的快樂,同樣也是為了回避不滿足的痛苦,甚至可以說,這種快樂就是最大的痛苦。”
“釋家將這種想法稱之為心起妄念,我也贊同,因此,人就要通過修行,來消滅妄念,獲得真正的快樂。”
“相比于做貪欲的奴隸,人能夠自由自在地掌握自己的心念,令上下無塵無垢,最后神游物外,脫體忘形,上至九幽,這難道不是真正的逍遙快樂嗎?區區五色五味,又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?”
“修行其實就是如此,用各種辦法來打磨神念,擺脫肉體的束縛,放下執念,獲得靈魂上的解脫,然后就可以獲得神通了。”
“而只要傳遞下去,令大家都明白這番道理,自然也就沒有什么虛華浮躁、急功近利了。所以圣人才留下《道德經》,希望人們能夠窺見大道,復返自然玄冥了。”
郭象這番論述后,劉羨恍然大悟,原來他說了這么多,核心道理是要能把握自己的心念。這確實是一條出路,如果真有人能這么做到,那也不失為一個智者,當年北海管寧不就是這么做的嗎?只是要將其推行天下,卻感覺太難了。
王敦卻仍然不以為然,他只是說:“如果要清心寡欲,那活這一輩子,又有什么意思呢?什么自在逍遙,對我都沒什么意義。我只想做一番大事業,總好過碌碌無為的一生。”
這句話令周圍的人都笑了,司馬遹指著王敦說:“你啊你啊,確實是沒什么慧根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