處理完老師陳壽的喪事,差不多就是十月中旬左右了。
喪事之后緊接著就是喜事,傅暢和劉嬌的成親時間定的是十月丁丑。雖說聽起來有點晦氣,但畢竟陳壽只是劉羨個人的老師,和安樂公府關系不大。因此,除了劉羨本人沒有出席外,婚期還是照常進行,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。
說起來,劉羨既然不在,代表女方家長的自然是安樂公劉恂。雖然在家中不受重視,他到底是板上釘釘的公爵,這種事情本來也需要他出面。不得不說,當他好好打理一番,衣冠楚楚、峨冠博帶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,頗有一番名儒風采,不知情的,還以為是哪個太學里出來的博士。
宴席上,劉恂又與傅祗觥籌交錯,表現得其樂融融,談經論道,又不落下風。來參會的賓客們都說,還以為安樂公府缺少底蘊,配不上靈州公府,沒想到看上去,兩家像是門當戶對呢!
但同時也有人私下議論,靈州公這是兩邊下注啊。他長子娶的弘農公主,次子卻和安樂公府聯姻,不就是看重了蕩寇將軍是東宮的紅人嗎?接下來的大事,不管是皇后贏還是太子贏,他都能左右逢源,保全家族啊。
但不管怎么說,婚禮還是很順利地結束了。當晚一家人從靈州公府回來,許多人都高興得睡不著覺,畢竟他們很少能夠參加這種級別的盛會。于是家里又點燈鬧騰了一會兒,阿蘿張羅著給安排了一頓夜宵,全家人又一齊吃了頓飯,席上,四伯劉瓚拉著劉羨的手,對他連連道謝,好半天才結束。
正當各人準備回房歇息的時候,劉羨叫住了劉恂,問他道:
“大人,您有時間嗎?我有些話想和你說。”
全家人都感到很詫異,自從張希妙去世以后,劉恂與劉羨父子兩人的關系冷淡是眾所周知的。而隨著時間發展,兩人漸漸形成了一種默契,就是盡量不出現在一個地方,錯開相遇的時間,即使有大事,兩人不得不在一起,也當對方是一個隱形人,并不相互交談。
因此,劉羨回到洛陽也有半年了,兩人甚至沒有好好在一起吃過一頓飯,更別說有什么交談了。
可劉羨今日竟然主動與劉恂說話,真是咄咄怪事。
劉恂當然不會拒絕這次談話,雖然可笑,但他也是有自尊的人。正是因為那件悲劇讓他喪失了在家族內的話語權,所以他才自覺地深居簡出,不給人傷害自己的機會。如今兒子要與他說話,他也要展示出父親的威嚴,對劉羨道:
“好吧,那就到我臥室內說吧。”
“也好。”劉羨回答道。
劉羨已經記不起自己上一次進父親臥室是什么時候了,大概在母親去世以后,他就再也沒有來過,只有童年依稀的印象。因為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那天,母親倒在血泊里的景象。
此時再進來,劉羨的心中沒有傷悲可言。他手持著一盞燈,然后再環首四顧,發現臥室內收拾得比自己想象中干凈,至少衣服沒有丟的到處都是,屋內沒有酒氣。
房間的布局也還和以前一樣,屏風、木榻、衣柜、幾子、火盆、衣桁,擺放的位置都一如童年的記憶,只是家具已經顯得有些老了,室內的味道比較沉悶,充斥著碳灰的氣息。
不等劉恂說話,劉羨自己先把窗臺打開,秋冬之分的寒風吹進來,讓屋內的兩人頓感冰冷和清醒。劉羨把燈火輕輕放下,再坐到木榻上,直視著自己的父親,劉恂也佯作隨意地坐在木榻上,漫不經心地用眼神看著兒子。但兩人的姿態其實都有些僵硬,就好像還有人坐在邊上一樣。
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。
劉羨打量著劉恂,再過兩個月,第二任安樂公就要滿六十歲了,劉恂的兩鬢和胡須已經霜白,頭發也是花白參半,往日陰郁的面孔因為多了許多皺紋與老年斑,也顯得隨和與慈祥了,只是他的嘴唇依舊緊抿著,似乎一開口就會說出刻薄的話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