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馬遹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,但對于洛陽的政斗而言,一切才剛剛開始。
太子離開洛陽之后,皇后聽聞有許多人參與送別太子,當然是勃然大怒。她自認為斗倒了太子,再度權傾朝野,又恢復了以往跋扈的作風。立刻派人向司隸校尉滿奮下令,誓要將那些目無君上之人統統抓進牢獄。大有一副要以此為契機,對太子黨進行大肆清洗的架式。
可結果出乎皇后意料,這次本應該伸張她無上權威的行動,很快就變得烏煙瘴氣,淪為一地狼藉。
首先,要抓捕的人實在太多了。這次送別太子,不知有沒有人暗中鼓動,算上平民竟有上萬人之多,雖然洛陽是個有數十萬人口的大城市,人力不值一提。可如此龐大的人數,顯然也超過了可以抓捕的范圍,就連列舉犯人名單都極為困難。
其次,即使不算平民,僅抓捕違令的官宦子弟,這倒是好辦。可即使如此,要參與的人員也依舊有上千人。滿奮帶著衙役四處抓人,對方也并不拘捕。
可諷刺的是,洛陽的監獄卻有些不夠用了。
在洛陽的監獄一共有四個,司隸校尉主管的司隸獄、廷尉主管的詔獄、河南尹主管的河南獄,洛陽令主管的洛陽獄。其監獄之大,種類之繁多,是全天下所有城市都無法匹敵的。
即使如此,洛陽的監獄也很快人滿為患。數不勝數的世家子弟被塞到監獄里,往往七八人共用一個牢房,人擠得像是滿倉時的麥米。其場面之壯觀,恐怕還要超過了當年漢靈帝的黨錮之禍。
而最重要的是,場面紛亂到了這個地步,負責監獄的主官也不愿聽從皇后的命令,承擔迫害太子黨的責任。
河南尹樂廣率先表態,他作為名聲不下于王衍的士族領袖,將河南獄內的所有囚犯全部釋放,并且公然表態。如果皇后與魯公要追求此事,他甘愿受罰。
而司隸校尉滿奮是個人精,他壓根就不把犯人往司隸獄里帶,得知樂廣在河南獄大肆放人。他干脆把犯人全送到河南獄去,出了事也由樂廣擔責,好名聲卻是一起共享。
洛陽令曹攄不敢像樂廣這般做,但也經受不住壓力,托關系找都官從事孫琰去勸說賈謐:“您之前廢黜太子,宣揚的是太子作惡多端,罪無可赦。可現在愿意為太子入獄的人卻如此之多,真關進去了,不是宣揚太子得人心嗎?還是把大家都放了吧。”
賈謐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,現在清洗已經發展成鬧劇了,再堅持也毫無意義,最后只得同意。他連忙進宮面見皇后,廢除了抓捕的詔令。
不過短短三四日,后黨原本聲勢浩大的清洗行動,竟然就這么不了了之了。
皇后也從中察覺到了統治的危機,于是便按照此前計劃,放出了想要立淮南王司馬允為皇太弟的風聲,試圖以此抵消罷免司馬遹的惡劣后果。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這不過是緩兵之計。想要立皇太弟,直接下旨即可,何必彎彎繞繞地進行試探呢?
事實也正是如此,宮內有人傳出消息,說皇后已經足足兩三月不見人了,她自稱是有了身孕。若是等這個孩子生下來,是個男兒,必然就是新太子,哪里還輪得到淮南王呢?
可算算年齡,大家又覺得不對,皇后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了,上一次懷孕還是在十三年前,按理來說,這個年齡要懷孕是很困難的。何況為什么早不孕晚不孕,偏偏是這個時候懷孕?
因此,很快就有人猜測說,聽說最近韓壽與賈三妹新得一子,皇后莫不是要進行那偷天換日,把皇位變成他們賈家的吧?
這個猜測無憑無據,但幾乎一夜之間風靡全城,都說得煞有其事。原本還沒有張狂幾日的后黨,此時看輿論如此倒向,頓時又偃旗息鼓起來,就連魯公賈謐,此時都躲在金谷園內不愿見人,似乎只要等上一段時間,一切紛爭都會煙消云散。但一切果真如此嗎?
就連王粹都感覺到態勢不對了,他對劉羨說:“奇怪?我還以為皇后和魯公已經掌控局面了,怎么幾天下來,搞成了現在這幅德性?他們是怎么斗贏太子的?”
劉羨對此早有預料,他解釋道:“弘遠,太子不是皇后斗贏的,他是輸給了人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