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至此時,張賓云淡風輕的面孔上,才終于展露出一點喜色與自得。
他坐在榻席上,對劉羨的行禮施以還禮,說道:“府君真是客氣了,我對府君仰慕已久。這些年來,常常聽聞您在關西討賊平寇的卓績,殺郝散,救周處,平齊萬年,招撫秦州五郡,威名遍傳東西。前些時間,親眼所見府君編練的軍隊,更是令在下為之驚嘆。”
劉羨一笑,道:“只是些新卒罷了,與征西軍司的老兵比起來,還不堪大用。”
張賓正色道:“府君何必自貶呢?將軍練兵不足一年,卻能從常山拉出四萬大軍,而且軍紀嚴明,分工合理。我在鄴城看過這些將領,除去宣城公帶過來的幽州突騎外,沒有一個能比得上。放眼河北,能如府君者,幾無人。”
又道:“在下雖身為中丘人,以前也曾到太原參軍,當過一段時間的帳下都督。那里的并州兵也算久經戰陣了,可惜,并沒有真正的良將。而那段時間,我又生了瘡病,就從軍中退了出來,回鄉養病,直到去年方才好轉。”
“那為何先生此前不投征北軍司呢?”
張賓嘆道:“不敢相瞞府君,一是我出身寒門,若是走正常仕途,必然是險阻重重,難以得志;二是成都王性情散漫,并無膽魄,實非英明之主。”
“我自詡有張良之才略,卻也知道,想成就非凡之業,必有非凡之人。若不能尋得如此君主,縱然得一時富貴,卻不能人盡其才,那又有何用呢?”
“可先生隨我,恐怕要吃很多苦頭啊!”
“請府君放心,張賓生平不好富貴,所求無非一事而已。”
“何事?”
“人生短暫,若不能留名千古,比肩前賢,豈不是白白走了一遭?為此,我至今尚未成家,就是愿舍棄一切,隨時能尋得英主,成就大業。”
聽到這里,劉羨對張賓又是欣賞又是忌憚,心想:
“此人有大毅力大智慧啊,單論雙目如炬,洞穿大勢,我所認識之人中,恐怕沒有人能勝過他。但他有些過于極端了,似乎除去自己理想外,一切都毫無所求。哪怕是自己,也會顧及家人朋友,他卻似乎毫不在乎一樣,這樣的人,我能駕馭住嗎?”
但他確實是由衷地欣賞張賓,不禁拉著他的手,來看如今的司州地圖,上面擺滿了黑白棋子,來象征趙王與義軍之間的形勢,他指著地圖問道:
“以先生之見,眼下討趙形勢如此,不久后,在汲郡便要有一場大戰,你覺得勝負如何?”
張賓僅僅是看了兩眼,很快便得出結論:“在下以為,義師必將迎來一場大敗,若處置不好,說不得就要退回鄴城了。“
“哦?”劉羨見他說得斬釘截鐵,不由有幾分詫異。在自己看來,由于布置草率,河北義軍大概很難取得戰果,可考慮到對面的主帥人選,畢竟是個從未領兵過的孫會,劉羨難免生出些小覷之心。兩軍都沒有什么經驗,那就很有可能打成爛賬。沒想到張賓會這么果決地認為,義軍會有大敗。
劉羨將心中疑問說給張賓,張賓便道:“府君說得不無道理,可凡事還要看深一層。孫會固然沒有帶兵經驗,但他的兩位副帥,還是行伍出身,有作戰的經驗。今日如此兵力懸殊,孫會哪怕不懂軍事,也不敢專權獨斷,反而會將大事委命給知兵之人。”
“而河北義軍卻為之相反,他們自恃人多,反而輕敵冒進,各部之間又沒有協同,只憑著一股沖勁,能打勝仗嗎?只需要孫會擊敗任意一部,其余諸部就會膽寒敗退了。如果孫會手下有高人,乘勝追擊,再打出一個昆陽大捷,也不是什么難事。”
聽罷張賓言語,劉羨沉思片刻后,頷首贊同道:“是這個道理。”
隨即又問道:“以先生想法,我該如何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