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橋一敗,對河北義軍的打擊是毀滅性的。
在此戰開始之前,眾人聯想到孫秀司馬倫在長安的拙劣表現,又得知對方的主帥是孫秀之子,此前是個馬販,兵力又不過區區三萬人,且沒有占據任何知名險要。從這種種因素來看,趙逆都該是不堪一擊,義軍擊敗趙逆,就如同推倒一根立直的竹筷一樣簡單。
可現實結果卻是極為殘忍的,不堪一擊的,并非是趙王軍,而是有數倍兵力優勢的河北義軍。在這個過程中,義軍甚至沒有形成任何像樣的抵抗,順理成章地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。等到成都王司馬穎得知消息時,已經漫山遍野都是己方的潰兵了。
在得到石超、趙驤等人的匯報后,司馬穎可謂大驚,他當即令全軍止步,調轉方向返回朝歌大營。
朝歌大營距離汲縣約有八十里。司馬穎下令回師的時候,已經行軍走了約有五十里。此時率部原路返回,又是走五十里。這一日下來,相當于直接走了有一百里。
回到朝歌大營時,基本已經是深夜了,所有士卒都疲憊不堪。
一些人脫掉了身上的甲胄后,直接就躺倒在地上喘氣,連坐起來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;一些人還能勉力支撐,可撐著手中的兵器,雙腿卻止不住地打擺子;還有一些人,他們的腳底已經磨出了血泡,回到營中后,就燒紅了鐵針小心翼翼地挑開,一股膿水頓時流出,使軍營內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。
但大家都無暇顧及這些了,沒有親歷戰場的人,都在忙著詢問:前線到底發生了什么?為何會輸得如此徹底?
那些真正處在第一線廝殺的人,多半已經戰死了。能夠第一時間逃回來的潰兵,大多根本不了解實情,能在遠處看個大概的,都算是非常難得了。大部份人不了解具體的細節,只是知道前軍敗了,然后就被潰兵裹挾著成了新的潰兵罷了。
這些人就添油加醋地說:大軍剛一渡河,敵軍就沖殺過來,我軍奮勇拼殺,可不知是何緣故,對方高頭大馬一騎過來,就嚇得我軍馬匹連連后退,兵器也鋒利,長槊竟然能將我方刀劍斬斷,而且甲胄也刀槍不入,這才被對方以少勝多,摧枯拉朽地擊敗了。
人畢竟恥于承認自己的懦弱,為了回避這一點,總會添油加醋地夸大對方的強大。而人又總是本能地感到害怕,害怕人不能主導自己的命運,于是覺得這個世界擁有一股不可掌控的神奇力量,讓自己無路可走。這兩相結合起來,真相就漸漸被埋沒,謠言和傳說也就此誕生。
這時一種新的傳說誕生了,河北義軍的軍士們風傳說:現如今趙王的那個軍師孫秀,是五斗米道的祭酒,是會天師法術的,他設壇在嵩山祭天,有晉宣帝派來的鬼卒相助,鬼卒看不見摸不著,卻能給敵軍施加神力,我軍就是無法擊敗這種鬼卒,因此一敗涂地。
一夜之間,這種謠言風傳整個義軍大營,且隨著不斷有潰兵從南面歸來,徹底擊垮了義軍的士氣,許多人都已經喪失了作戰的意志,哪怕是沒有眼睛的人,也能感受到營內氣氛的低靡。
事情到了這個地步,軍中將領們也知道大事不妙,于是回營之后,僅僅休息片刻,成都王司馬穎就下令軍中六品以上軍官,盡數到主帳內軍議。
可等眾人到齊之后,誰也不敢第一個開口。畢竟這次的失敗實在是太慘重了,誰也不能為此負責。而先開口的人,無論是安撫還是激勵,也難以令大眾順心,反而成為眾人發泄情緒集火的目標。因此,帥帳內灰頭土臉站了百來人,可現場卻只有壓抑的沉默。
司馬穎本來這一路也被折騰得夠嗆,心中惱火不已。但他性情寬柔,一見帳中諸將這幅垂頭喪氣的狼狽模樣,胸中氣也就消了,反倒同情起了戰敗的軍士來。
他當眾說:“勝敗乃兵家常事,諸位何必如此氣餒?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!我叫諸位來這里,是來解決問題的,不是來讓大家認罰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