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羨道:“你還沒說結局。你的父母,還有你的老師,后來怎么樣了?”
孫秀簡單回答道:“在我繼母懷孕前,我殺死了我的老師。是在去給一戶種民送藥的路上,路過一處山崖,我把他推下去了。”
“然后我模仿老師的筆跡,將一封符紙藏在了我繼母房內的太一真君神位下,說她想得到孩子,只能從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孩子處得到。”
“就這樣,我得到了我的繼母,繼而毒殺了我的父親,拿到了屬于我的家產。可惜啊,我繼母大概不能生育,過了幾年都沒有動靜,然后她瘋了,再過了一年,她就病死了。”
“再然后,我借著我老師的關系,還有在當地信徒中的聲譽,一路宣化布道,成為了青州天師道的奸令祭酒,也就是大祭酒。”
雖然只是幾句陳述,但劉羨聽得出來,他原本是打算長篇大論的,但說到這幾個人生的轉折點時,孫秀還是不忍回顧,便將結局濃縮在這樣短短的幾句話里。其中所蘊含的情感與掙扎,卻是常人無法想象的。
至此,劉羨平靜地給出他的評價道:“孫秀,你確實是非凡之人,只是你沒有你想象得那么聰明。或者說,你沒有你想象得這么快樂。”
“哦,怎么說?”孫秀又咧開嘴笑了,他顯然并不相信,有人能真正擊破自己的人生哲學。
“假如你有選擇的權力,一邊是你從未有過的幸福家庭,另一邊是如今你所謂聰明絕頂的享樂,你會怎么選?”
孫秀聳聳肩,很輕松地就給出了回答,他道:“劉羨,我早說過了,我雖然欺騙別人,但從來不自欺欺人。”
“假如是世上最可笑的問題,你既然說了假如,那就是說,世上本不存在這種選擇,你卻假裝自己有這樣一個選擇,結果換來的,自然是無盡的失望。”
“孔夫子喜歡講死理,看似一身正氣,結果呢?他換了多少任國君,又干成了什么事?他只會用假如來安慰自己:假如有人重用我的學問,就可能天下大治,禮崩樂壞的世道,也就不復存在了。可這不過是一種意淫罷了。意淫,遠比清醒要愚昧。”
劉羨卻微微搖首,淡然笑道:“我不覺得這是自欺欺人。”
孫秀則譏諷道:“嗨,當然,你一貫喜歡自欺欺人,你以為你當什么正人君子,就能當天子了?天子并不重德性,要想當好天子,最重要的是要六親不認,痛下殺手!要像曹操那樣,為成霸業,先把徐州屠殺得泗水不流,把中原河北殺得十室九空,將天下六千萬漢人殺到不足一千萬,餓了就抱尸啃食,渴了就痛飲人血,這才能造就名垂千古的魏武帝啊!你這樣裝模作樣,到底能干成什么?”
面對這個問題,劉羨直白地問道:“曹魏現在在哪里?我怎么看不見?”
他頓了頓,隨即又問:“或者你是想說,這樣就挺好了,天下人不值得擁有更好的?”
面對啞然的孫秀,劉羨徐徐說道:“韓非子說,在萬年前,我們沒有衣物,沒有文字,沒有房舍,沒有車駕,赤身裸體,飲血茹毛,不能燒火,不能鑄劍。再看看如今,我們如今的生活,卻是我們的祖先無法想象的。你去過關中,更應該知道,我們現在所有的這些生活,也是那些邊疆的胡人夷狄所向往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