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一直以為士衡會站在我這一邊,結果他站在了孫秀一邊。你讓我如何原諒他?我一向是一個寬容的人,但我也不是一個濫仁之人。這么多年,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,卻傷我到這個地步,我不踩他一腳,已屬仁至義盡。你還讓我幫他嗎?抱歉,我做不到!”
劉羨話越說越快,這段時間積郁的情感不禁傾瀉而出。
劉羨交過這么多朋友,其中有交情深篤,相知甚深,因此在生死關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,比如祖逖;也有品德并不算高潔,可在對待自己時,始終還是顧念友情,屢屢放過自己一馬的人,比如孟觀;又有一時相談甚歡,但發現終究不是同道中人,最后分道揚鑣,好歹還是和平分手的人,比如劉聰。
可這么多人中,只有陸機一人,劉羨引為知己,幾乎無所不談,可結果竟是被反捅一刀。這叫他如何能夠釋懷?
聽劉羨說到此處,陸云也不禁默然,他知道事實確實是劉羨所說的那樣,可身為兄弟,他又如何能夠看到自己的兄長就這樣慘死在牢獄之中呢?他只好將碗中的藥汁一口口喝進去,苦澀得他連連咳嗽,咳嗽之后,就是沉默,房內只剩下茶湯汩汩冒泡的聲音。
良久后,陸云徐徐道:“府君,四兄他……他不是站在了孫秀那邊,他只是太驕傲了,又太恐懼了。”
“他畢竟已經四十歲了,我家大人(陸抗)在他這個年紀,已經是鎮軍大將軍了,家祖更是都督荊州,獨守半國。可他四十歲了,名滿天下,卻還是一個著作郎,他實在無法等待了,他害怕再這么等下去,他將一事無成,史冊上將寫道,陸遜的孫子,陸抗的兒子,陸機,只是一個擅長舞文弄墨的阿諛之徒。”
“他太恐懼失敗了,雖然他從來不說,可我知道,他經常會在半夜驚醒,然后一個人撫琴,彈奏《戰西陵》。旁人常常以為,他是在懷念家父生前的偉業,但我知道,他是在害怕,害怕自己侮辱了陸家的榮譽與家聲,這是寫一萬篇天下知名的詩文,都換不來的東西。”
“府君,四兄他……不是不想和你站在一起,他只是在這種恐懼面前……嚇得臨陣脫逃了。可脫逃之后,他還是……什么都沒有得到……”
說到這里,陸云努力翻身起來,對劉羨長拜道:“府君,我知道說什么都太晚了,可只要您能救出四兄,無論以后您有何等要求,哪怕是令我赴湯蹈火,我都愿意在所不辭!”
劉羨聞言,亦是沉默良久,他何嘗不明白這種負擔,皺眉說道:“士龍,這種話我聽過太多了。什么在所不辭?士衡欠我一條性命,你能用性命來還嗎?”
陸云抬起頭,斬釘截鐵地說道:“若府君要我這條性命,就能幫忙放過四兄,我愿意以死贖罪!”
說罷,他立刻掙扎著試圖起身,去拿掛在臥室上的劍,劉羨見他如此顧念兄弟之情,心中頓生憐惜之意。他連忙喝止住了陸云,說道:“住手!我要死人何用?你想把性命賣給我,也要看我收不收才對。”
頓了頓后,劉羨稍加思忖,便說道:“這樣吧,士龍,我給你一個機會。我如今身為司隸校尉,正打算治理京師,你若是能說出一段讓我言聽計從的話,我便去向齊王求情,放出士衡,如何?”
陸云聞言大喜,身上不知從哪里生出一股勁,坐直了身子,問道:“府君一言為定?”
劉羨笑道:“一言為定!”
至此,陸云稍作冥思,思慮劉羨眼下的所需所求,很快就確定了思路,便問道:“我前些日子,見一批船只從孟津東下,聽說是府君安排到河北買糧的,敢問此事是真是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