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擱我手上過過刀的,小鬼子得有百八十不止。
可到了后來,小鬼子敗了,那幫癟犢子又開始對自己人下手了,我就沒再跟著攙和。
那前兒我這偷活的,也有了老婆孩子,于是就尋思,找個清靜地方躲起來,安穩過日子。
可后來老婆子死了,兒子兒媳婦也死了,就剩下虎妞一個兒了。
我,我覺著,這是在罰我呢。
我不該用兄弟們的尸首堆掩體,不該用他們擋子彈,不該偷活下來……
要不是虎妞,我怕是早就去見那幫老兄弟了。
今天來找我那仨人,領頭拿槍那癟犢子,他爹就是當年兩個重傷中的一個。
那人不是好路數,他來找我,想讓我跟他們一塊,給個有本事的人辦事。
是不是特務、間諜的,我還真就不清楚。”
柳正骨眼下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,是幾個小輩從來沒見過的。
張紅旗能感覺出來,柳正骨說遠走他鄉,說他媳婦沒了,甚至說兒子兒媳婦全都死了,都沒太大的情緒波動,就好像一個認命的普通老人,不問為什么,只是默默的承受命運施加的一切。
可每當提起那些被他堆在身前,充當掩體的戰友們時,老頭有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惶恐和不安……
虎妞拽著柳正骨的手,巴巴看著自己的爺爺,眼神平靜。
那模樣好像什么都不懂,又好像什么都想通了。
在虎妞的生活當中,她的父母是禁忌。
在她的印象中,爺爺從來不愿提起。
可虎妞明白,自己也是有爹媽的,人人都有,自己肯定也有。
只是爺爺不愿意說,她就不問了。
這姑娘壓根就不記得爹媽的模樣,甚至沒有一點相關的記憶。
有時候虎妞也會想,自己個兒不會是爺爺撿回來的吧?
可爺倆實在是長的太像了,額頭、鼻子,甚至眼睛的形狀,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。
即便是今天,爺爺要和大家攤牌,可也沒提起自己的父母究竟是咋沒的。
既然還是不樂意說,那就不聽了。
我有爺爺呢,現在還有柱子和苗子,還有公爹和后婆婆,都待我好的很。
就連張紅旗這大伯子和林彩英這嫂子,也都待我好,沒啥不知足的。
好些人有爹有娘,也不見得就待他們好,他們,比不上俺呢。
張紅旗和林彩英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。
趙鐵柱壓根不懂柳正骨說的是啥意思,或者說這里頭的深意。
反倒是聽說老頭弄死過百八十個小鬼子,當即興奮的直喘粗氣,原地不停的轉圈,嘴里還小聲的嘟嘟囔囔,比生產隊拉磨那驢還鬧騰。
張紅旗消化了半晌,這才試探著問:“那你和老支書四爺爺……”
柳正骨抹了一把臉,突然就又振奮起來:“那老貨認得我,也清楚我的底細。
都是干過小日本子的,他指定不能害我。
這事本不該跟你們幾個講的。
可我要是不說,得該有旁人跟你們嘀咕了。
與其讓那些癟犢子瞎胡咧咧,還不如我自己坦白交代吶!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