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嘎吱……嘎吱……“
腐朽的椅背后方傳來黏膩的吞咽聲,像生銹的齒輪碾過腐肉。
剪影皇后跪伏在地,它那雙骨節突出的手正撕扯著身下那團被利斧肢解的陰影。
斧刃在陰影上留下的鋸齒狀傷口里,黑灰色的真理血肉正被她一寸寸蠶食。
它右手無名指上那枚鴿蛋大小的鉆戒,在吞噬動作間不斷刮蹭著血污,原本澄澈的切割面如今蒙著層濁黑的黏液。
而就在三步開外的墻角,混淆真理剩余的幾道灰燼般的影痕正順著踢腳線緩緩蠕動。
這些逃逸的暗影沒能引起專注吃飯的剪影皇后絲毫的側目。
外交官背對著這場饕餮盛宴坐著,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灰暗的影子。
從第一著斧頭落下開始,他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凝視著虛空,瞳孔里沉淀著某種超越恐懼的寂靜。
就像一位早已看透所有劇本的觀眾,連睫毛都懶得為這血腥的獨幕劇顫動一下。
吞咽的聲響終于停歇。
那團被利斧肢解的陰影已被啃噬殆盡。
剪影皇后慢條斯理地嗦了嗦手指,隨后才意猶未盡地轉過頭,用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望向始終背對它的人。
屋內未燃一盞燈,但某種比黑暗更粘稠的東西正從四面八方漫涌而來。
剪影皇后扭動著影子,將它那顆如同融化的黑蠟般垂墜的頭顱輕輕靠上外交官的肩頭,聲音像是用生銹的刀片刮擦玻璃:
“外交官大人……不害怕嗎?”
外交官的面容平靜得如同冰封的湖面:
“你只獵捕真理,不是嗎?”
尖笑聲響起,隨著這笑聲,那團凝聚的陰影從房間里緩緩消失。
黑暗濃稠得幾乎可以觸摸。
外交官依舊靜坐著。
他知道它沒有離開——那團陰影只是藏匿在他身后的空間里,盤踞在原本屬于混淆真理的位置。
這個認知本該需要漫長的推演與驗證,但此刻卻如呼吸般自然浮現于意識之中。
某種超越視覺的能力突然在他體內蘇醒。
他端坐在原地,目光直視前方,卻仿佛同時開啟了千萬只眼睛。
天花板角落爬過的小蟲,腳下瓷磚上每道細微的裂痕,墻角新筑的蟻穴。
那些曾經晦澀難明的因果鏈條,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碎片,此刻全都以最原始的姿態在他意識中纖毫畢現。
“咯吱……”
外交官推開辦公室大門,暮色正將橘紅色的光暈涂抹在黑瞳制藥辦公大樓的過道上。
這是靠近綠化帶的那棟建筑,右側半包圍式的長臺外,幾枝晚開的月季正越過圍欄探入室內,甜膩的花香撲面而來。
走廊里沒有人,但是在他的眼中,這里人來人往,那些擦肩而過的腳步聲里,混雜著來自不同時間段回響——
穿中山裝的技術員抱著圖紙匆匆走過,二十年后他的孫女正踩著高跟鞋談論季度報表;窗臺上的綠植在幾十個春秋里枯榮交替,此刻卻同時呈現著各個生長階段的狀態。
無數個時間切片在此刻重疊,無數個過去的人正從走廊另一端走來,這里熙熙攘攘,他們笑著、鬧著,說著屬于各自時代的話語。
就連那廊外的花香也成了數萬次春和景明的總和。
——這就是【全知】。
能夠洞悉所有過去的序列。
外交官穿著白大褂走過走廊,有些從屋里里出來的人看見了他,打招呼道:
“林醫師,晚上好!”
外交官沒有回應,因為在瞬間渺遠的認知里,林新安這個稱呼好像也淹沒成了沙礫,變成了空空蕩蕩的回音。
他一直往前走著,直到有一扇門“嘎吱”一聲響,從里面走出一個帶著紳士帽的男人喊住了他。
“外交官閣下,您要去哪里呢?”
外交官回過了頭,看那男人披著黑色大衣站在夕陽的走廊里,病弱的咳嗽了一聲,隨后微笑道:
“恭喜您晉升序號1。”
外交官平淡道:
“陰謀家閣下。”
許歡笑了笑道:
“我覺得現在叫您林新安不合適,畢竟您現在看自己的過去,真的還能代入自己嗎?”
外交官沒說話,他的眼神又飄向了走廊外的天空,那里的太陽有四輪,其中一輪還是血紅色的。
它就和這個世界的太陽重疊在一起,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融為一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