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暑茶并不苦辣,而是甜絲絲的,一口下去沁人心脾。
飲茶時,沈箏道明了來意。
“丘應木......”季本昌低頭想了一會,“十多年前的案子了,小沈你莫急,我再仔細想想。”
沈箏提示道:“他在牢中自盡了。”
“我想起來了!”說到“自盡”,季本昌腦中的回憶就跟泉眼似的,涓涓往外冒著,“當年是有這么個人,他們貪的還是稅銀。”
他眼瞳微微朝上,緩緩說道:“瞞報、仿造籍冊,多收少計。當時樂清縣實有數萬百姓,籍冊上少了兩成,這兩成百姓在官府無籍無冊,卻一直繳著稅。在民間,被稱為活死人。”
沈箏瞳孔微縮,“如此荒唐之事......”
“如此荒唐之事還瞞天過海好幾年。”季本昌道:“那些假籍,都出自丘應木之手。仿造籍冊可不簡單,要我說,此人還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,就是用錯了地方。他女兒為他不平,但她可知,若非當年皇上大赦,就連她也得徒千里,哪里有命活著來上京?”
沈箏沉默,季本昌越說越氣。
“她還要討公道,那些當了幾年活死人的百姓呢?人家受了天大的委屈,她怎么不說替父還他人公道?”
聽著季本昌義憤填膺的這些話,沈箏好像突然明白丘連秋為何要收養阿五等人了。
她明知真相卻無法接受,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贖罪。
“罷了......”季本昌嘆了口氣,“那小丫頭倒是個知恩圖報的,讓丘應木的女兒面對現實也好。走吧,我陪你走一趟刑部,權當透氣。”
刑部衙門位于工部右側,自戶部過去,約莫要走一刻鐘多。
走到一半沈箏就后悔了,今日這天屬實熱得很。
待到刑部儀門之時,她額頭的發絲已經沾滿了汗。
比起戶部的松快,刑部肅穆不已,就連儀門對面的照壁,都是獬豸圖——獬豸是傳說中的瑞獸,能辨是非曲直,觸不直者,象征刑部斷案公正。
守衛早早便瞧見了他們,見他們駐足門口,這才上前:“見過季大人、沈大人。”
季本昌“嗯”了一聲,“你們駱大人可在衙內?”
“大人在。”守衛側身領路,“還請二位大人隨卑職來,卑職喚人前去通傳。”
或是刑部主管天下刑罰,里頭的官員小吏也都嚴肅得很,走起路來目視前方,腰背直得根柄尺似的,但瞧見沈箏二人還是會駐足行禮問好。
一路走一路瞧地到了正廳,二人坐下,差役奉了茶水,不出一刻,一人走了進來。
沈箏起身行禮:“下官見過駱大人。”
刑部尚書駱必知,面如古銅,目似寒星。
早在之前,沈箏便聽余時章提過——此人沉默寡言,對下屬極嚴,見不得卷宗有半點潦草,常說“筆下一字,便是人命關天”。
余時章還說,此人信奉“法不容情,罪不避貴”,也就是百姓口中的“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”。只因其出身寒門,若不自己給自己辟出一條道來,難以在朝中立足。
沈箏也曾在太后壽宴與金鑾殿見過對方,但從未與其交談過。
今日她跟著季本昌來刑部衙門,還是第一次和駱必知有言語上的交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