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嬤嬤低聲與沈箏說了想法。
“老奴先前衡量了一番,梅家管理溪柳莊多年,若直接罰沒了梅并的管莊之權,反倒不是太妥當。”
沈箏托著下巴,示意她接著說下去。
“老奴顧慮有三。這第一點,也是最重要的一點,便是為了秋收穩當。”
緊接著,她與沈箏說起了治莊之道。
“莊上稻田百畝,全靠佃戶們熟手熟路地種、收。梅并管了莊子幾十年,哪塊地耐旱、哪戶佃農擅長收割,他閉著眼都能說清。若此時撤了他,換個生手來,先不說新管事要花多久摸清底細,單是佃戶們心中犯嘀咕,都容易誤了秋收。”
望著廳外那棵繁茂大樹,她嘆道:“秋收,是一年到頭來最大的事,容不得半點折騰,梅并雖有錯,卻能鎮住這些佃戶,讓他們安心干活,這是生手比不了的。”
此話,沈箏無比贊同。
這其實跟“閻王易見,小鬼難纏”一個道理。
能鎮住小小鬼的,只有小鬼;能鎮住小鬼的,只有厲鬼;能鎮住厲鬼的,只有判官。
因為小小鬼知道,自己見不到閻王;閻王也知道,小鬼太多,他見不過來,更管不過來。
“殺剮”容易,“管”卻很難。
見沈箏贊同,古嬤嬤又道:“老奴的第二層顧慮,便是擔心一下沒了熟手,莊上反而難管。”
“這官家田莊,最講究‘熟人情分’,若貿然換了管事,所有門路都得新管事慢慢踩,不然就得府上幫忙,到時候呀......苦得只能是佃戶,老奴知道,大人您最不忍見百姓受苦。”
說著說著,她還順勢捧了沈箏一下。
沈箏笑了笑,問她:“那嬤嬤的第三層顧慮是?”
“老奴認為,暫且不必趕盡殺絕。”古嬤嬤語氣中,帶著幾分宮廷中養出來的周全,“正如陛下常說——‘罰是為了讓人改,而不是讓人翻不了身。’”
“治人不如治心,如今的梅家,猶如生了蛀蟲的老樹,但樹干還結實,砍了又可惜......倒不如,刮了蛀蟲、剪了枯枝,讓它接著為莊子遮風擋雨。大人您離京的這段日子,老奴會盯好梅家,若他們還有異,老奴便不再留情分,待秋收一過,便立刻派新管事前來,接替了梅并。”
說到最后,古嬤嬤眼神微沉,比方才多了幾分威嚴。
沈箏叩著茶盞,笑道:“嬤嬤考慮周全,如此,我也能放心回同安了。”
溪柳莊的這場風波,在“罰”與“留”之間,找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。
至于這座天枰最后會往哪邊傾斜,不看沈箏,也不看古嬤嬤,全看梅家。
......
棠梨院。
“爹!別砸!爹!您給兒子留一點啊!”
院中,梅管事扛著大錘,氣喘吁吁,將梅禮珍藏在此的寶貝們,砸了個一干二凈。
梅禮睚眥欲裂,是擋也不敢擋,攔也不敢攔,心中早已痛到滴血。
“我的寶瓶......我的寶匣......爹!您是怎么找到這兒的,您到底還是不是我爹!”
“正是因為爹還當兄長是兒子,才會如此。”梅蕤冷臉拆著門簾,推開梅禮,“兄長讓讓,莫要擋路。”
梅禮腦子一團漿糊,生生被梅蕤推了一把,不可置信:“梅蕤,你敢推我?”
“推你又如何?”梅蕤扯下門簾,上面的珠串剛好糊了梅禮一臉,“兄長貪墨一事,也是妹妹捅到沈大人面前的。”
此時的梅蕤,與平日判若兩人。
梅禮嘴越張越大,痛苦抱頭:“你和爹都瘋了是不是?”
這還是他那個小白兔妹妹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