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葉離枝?”慕昭然用力眨了眨眼,懷疑是自己被蟲蠱噬咬后產生的幻覺,盯著她看了良久后,忽而吃吃地笑起來,一邊搖頭一邊迭聲道,“不、不可能的,葉離枝早就死了,四年前的中秋夜,是我親手捏開她的嘴,往她嘴里灌下的散魂湯,這是無藥可解之毒,你怎么可能還活著?!”
她顯然,并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實。
葉離枝偏過頭對慕隱逸投去柔柔一暼,“幸得慕公子好心憐憫,暗中替我換了這無解之毒,又助我假死脫身,我才能逃離你的折磨,撿回這一條命來。”
慕昭然睜大眼睛,瞳孔劇烈地顫抖著,惶然的視線在看臺上來回掃了一圈,才找到那個就站在不遠處的身影。
慕隱逸側身而立,自葉離枝出現后,他全副身心似都落在了她身上,眸子里漾著掩藏不住的戀慕之情,就連云霄飏都因他的眼神而感覺不悅,警告地輕咳了一聲。
慕隱逸這才猝然回神,慌忙斂眉垂目,拱手道:“葉姑娘天人之姿,心懷蒼生,當初是為挽救南榮子民而來,才會陷入囹圄被擒,我身為南榮的國君,豈能助紂為虐,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枉死。”
眼見這一幕,慕昭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?
她最親的弟弟,原來從那么早以前就背叛她了。
慕昭然低下頭,看著自己在蟲毒之下潰爛的手掌。
她是南榮的公主,生時錦繡滿堂,應有盡有,入了天道宮才第一次體會到求而不得的滋味。
于是,她生了嫉恨之心,一門心思地去攀比,去刁難,把什么禮義廉恥全都踩在了腳下,去強求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目光。
她嫉妒了一輩子,爭搶了一輩子,結果到頭來一身污名,兩手空空,什么都沒能得到。
慕昭然一時哭一時笑,似已徹底瘋癲,直到摸到自己臉上潰爛的皮膚,掉落的血肉,她才回光返照一般陡然清醒過來,露出了無比恐懼的表情,劇烈地顫抖起來。
她仰頭望向葉離枝,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卑微求饒,喪失了所有尊嚴和曾經自以為是的驕傲。
“葉離枝,你贏了,你大獲全勝了,天下人都贊你心如皎月,寬宏大度,不似我天性惡毒,卑劣不堪,就連我的親弟也欽慕你而厭憎我,如今你已盡得所愿,就饒過我吧,別讓我死得這么難看……”
“盡得所愿?”葉離枝凄然一笑,冷風拂過,白紗下露出她悲戚的面容,那雙通紅的淚眼中并無多少勝利者的喜悅,只抬手輕撫在小腹上,凄聲質問道,“我的家,我的孩子,我什么都沒了,這叫盡得所愿?慕昭然,你怎么敢不記得,你殺了我的孩子!”
慕昭然愣了一下,喃喃道:“我不知道你那時候有了身孕……”
葉離枝譏諷道:“如果你知道,便會放過我么?”
當然不會了。
那時候她都嫉妒瘋了,若是知道她懷了云霄飏的孩子,她不僅不會放過她,還會加倍地折磨她。
慕昭然明白他們不會放過自己了,云霄飏和葉離枝就想看到她無比痛苦的樣子,他們是故意這么折磨她的,她越是死得痛苦難看,他們便越是開心。
她放棄了求饒,也不再拍打身上的蠱蟲。
蠱鼎里的蛇蟲太多了,一浪接著一浪地涌上來,很快便將她淹沒,她的身軀崩潰得更快,痛楚太盛,反倒沒有什么知覺了。
慕昭然左右看了看,朝著這蠱鼎之中的另一個人爬過去,裙擺下拖出一條鮮紅的血痕。
她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,趴在閻羅殘缺的胸膛上,伸手握住那一條軫穗,也連帶著握住了那一只只剩指骨的手。
悔恨的眼淚裹著鮮血,撲簌簌地往下落,落進閻羅的心口內,“對不起……”
她慕昭然這一生,愚蠢,惡毒,荒唐可笑,令親者恨,仇者快,親手殺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站在她身旁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