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了,等你數到一百,爹就回來了!”周娘子擠出一個笑,聲音有些發干。
狗兒開始認真數數,稚嫩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,“一、二、三...”
數了一遍又一遍,巷口始終空蕩蕩的,只有風吹過的聲音。
夜色越來越濃,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,隔壁似乎傳來了壓抑的哭聲,還有隱約的騷動,像水面的漣漪,慢慢蕩開。
周娘子的心一點點沉下去,那股不安變成了冰冷的巨石,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終于,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下,周娘子驚喜抬頭朝門口看去,卻發現不是夫君回來了,是同在軍中當值的李叔,他面色慘白,嘴唇哆嗦著,身后跟著幾個面色沉痛地兵士。
“王誠家的...”李叔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,“早晨,曹將軍叛逃,偷了靈州輿圖跑了,王誠他們...奉命去攔...”
后面的話,周娘子聽不清了,她只看見李叔手里拿著一個染血的、小小的泥捏的鳥兒,那是靈州城里孩子最常見的玩具,泥叫叫。
世界在她面前瞬間失去了顏色和聲音,早上夫君溫厚的笑容,那串沉甸甸的俸祿,狗兒數數時認真的小臉,還有那驚馬掠過時帶起的寒風...
所有畫面碎片般旋轉、撞擊,最后轟然碎裂。
周娘子沒哭,也沒叫,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,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。
原來,昨日那用命換來的俸祿,買的不是兒子的生辰喜悅,而是他父親的...催命符。
油燈終于耗盡了最后一滴,猛地熄滅,黑暗吞噬了整個屋子,也吞噬了她世界里最后一點微光,只有狗兒不明所以,還在小聲地、執拗的數著,“九十八、九十九、一百,娘,一百了,爹怎么還沒回來?”
靈州城頭的風云變幻,對于蜷縮在昏暗小屋的周娘子來說,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。
她只是麻木得接過李叔遞過來的、那點微薄的撫恤銀錢,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,卻流不出一滴眼淚。
狗兒似乎也感知到了家中天塌地陷的變故,不再吵鬧著要爹爹和泥叫叫,只是緊緊攥著娘的衣角,用那雙清澈又惶恐的大眼睛,看著一夜之間蒼狼了許多的母親。
后來,外頭有人說,原來叛變的不是曹將軍,而是這靈州城中馮將軍,他勾結回鶻和黨項人,想要將靈州據為己有。
恐慌在城中蔓延,馮繼業聯合回鶻和黨項欺壓靈州百姓,已是死了好多人了。
所幸周娘子住得偏僻,屋子又小又破,沒有人想著要進這樣一個窮戶搜刮錢財。
再后來,巷子里傳來喧囂聲,鑼鼓和歡呼隱約可聞。
“叛賊伏誅了!”
“是曹將軍,他帶兵殺回來了,朝廷援軍來了!”
“朝廷有旨,曹將軍現在是咱們靈州最大的官了!”
“靈州保住了!”
保住了?
周娘子站在門口,聽著那遙遠的歡慶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
靈州保住了,是啊,這座冰冷的土城保住了,可是她的天,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