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日這天,一行數百人抵達了滄浪水。
嶓冢導漾,東流為漢,又東為滄浪之水,這里就是南郡和南陽郡的分界……
作為漢水的支流,滄浪水并不寬大湍急,但若遇到雨天,上流的泥土被沖刷而下,滄浪水就會變得渾濁的紅褐色。
但此時是冬季,滄浪水是淡綠清澈的,晨霧擴散在江面上,輕若蛛網。水面上有幾艘渡船,緩緩穿過淡淡的薄霧朝他們駛來,船夫還唱著數百年前,孔子途徑此地時聽到的那首歌謠……
“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我足……”
和黑夫并肩站立的憤青共敖聽到后,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:“此水甚渾,若我也能濯足,不必濯纓就好了。”
一旁的東門豹季嬰是沒文化的外地人,聽不懂隱喻,有些糊涂地說道:“此水甚清,不渾啊。”
黑夫則笑了笑,又搖了搖頭。
水清還是水渾,在不同階級的人眼中,是大為不同的。
清斯濯纓,濁斯濯足,自取之也。這固然是春秋戰國士人階層的理想,然而,在真正的大時代面前,管你是什么階層、地位,個人是沒有選擇余地的。
獨善其身?在秦王掃**的戰國末世,并不存在。
你只能選擇做螳臂當車的頑石,被名為“統一”的驚濤駭浪拍得粉身碎骨。
或者選擇做風波麾下的一朵浪花,順勢而行,保全自身,再乘機扶搖直上!
雖然共敖對家族舊仇念念不忘,但鄢城共氏還是選擇了后者,不然共師也不會那么謹慎地與人交往,還讓共敖做求盜,混入體制內。仇恨歸仇恨,生存歸生存,家族想要延續,那就必須向現實低頭。
至于黑夫?好消息是,他的出身和經歷,讓他在此時此刻,不必做選擇。
“統一乃天下大勢,浩浩蕩蕩,順之者昌,逆之者亡!”
懷著這樣的想法,黑夫踏上了渡滄浪水的船只,船只北航,載他離開南郡,進入南陽,離平靜的故鄉越來越遠,卻離戰爭的鼓點聲越來越近……
……
就在黑夫他們在滄浪水瑟瑟寒風中等待船只靠岸時,遠在東北方數百里外的陳郢(淮陽),鴻溝的終點,兩位秦軍大將也在高大的城垣外等待著。
二將并肩站立在沉重的駟馬戎車上,其鎧甲制作精致,色彩艷麗:褐黑色的甲胄,朱紅色的綴帶,甲衣周圍的花邊,在白色的底上繪著絢麗的獸紋。前胸及后背、雙肩,還有幾朵彩色花結,仿佛后世的勛章,顯示了他們不同的等級爵位。
個高魁梧,戴燕尾長冠者,留八字胡,年紀三十有余的將軍,甲上綴有有十五個結,這意味著,他的爵位是第15級的“少上造”!
個矮粗壯,頭戴箸冠,留斑白絡腮胡,年過四旬者,甲上綴有十四個花結,這是第13級爵位“中更”的標志。
他們的背后,則是全副武裝的數萬秦軍,黑壓壓的,將整個陳郢圍得水泄不通。但人數雖眾,卻都蹲坐在地,仿佛在等待將軍的號令……
等待的時間長了,不單兵士疲乏,連戎車的駟馬也不耐煩了,馬蹄不安地踩踏地面,發出“咯噠咯噠”的聲響。
中更羌瘣(lěi)手扶在車欄上,焦躁地看著陳郢大門,上面傷痕累累,卻關閉得嚴絲合縫,便忍不住對身側的主將說道:“小王將軍,昌平君,已經進入城一個時辰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