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燕國廣袤兩千里,從上谷到遼東,這片土地曾經有薊、孤竹、箕、中山等國,若非滅國兼并,燕國哪里來這么大的國土?子丹,你今日想要寡人效仿古之仁君,留韓國一命,為何不先回國,去將傳說中是黃帝之后的薊國恢復社稷呢?”
“在這五百年間,列國相互兼并,發動了無休止的戰爭,痛苦的是天下百姓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,只要九州還存在兩個以上的王,戰爭就不會停止,這就是所謂的和平,所謂的仁義,燕太子,你還想維持現狀,讓天下人受苦多久?”
燕太子丹啞然,秦王則斬釘截鐵地說道:“你可以恨寡人,但天命不可違,終須有人一統天下,結束這亂世!故,寡人不會假仁假義,必滅六國,不留任何一個。”
他醉眼惺忪,看著燕太子丹,也看著熊啟笑道:“沒錯,五年、十年后,燕國會滅亡,楚國會滅亡,但等著汝等的,將是更大的國家,天下合為一國!”
“不管是目所能及,還是目所不及之處,都將統一在寡人政令下,天下的百姓都成了秦之黔首,使用統一的文字,統一的貨幣,統一的度量衡!全國將被郡縣分割,讓廉潔奉公的官吏去治理,所有王族大臣一律不再分封為諸侯,只給他們俸祿和名義上的食邑。收天下兵刃,中原從此再無戰爭,軍隊將開赴邊疆,去開辟新的土地,亦或是抵御戎狄侵擾。莊稼年年豐收,黔首安居樂業,還要修通往全國的道路,在山和海的盡頭立上石碑,好讓一千年,一萬年后的人,也能知道寡人的功績……”
秦王的野心,讓熊啟震驚,秦王的志向,讓熊啟繚亂。
他那時候才徹底從夢中驚醒,原來自己與秦王,一開始便不是一路人。
秦王想橫掃六國,而熊啟只想讓秦楚和睦,維持現狀。
他縱然直到三十歲才第一次踏上楚國土地,但歸根結底,心里還是認同自己是個楚人,這是楚考烈王用荊、楚在他身上留下的陣痛記憶。
父王一邊打,一邊告訴他,他是帝高陽之苗裔!身上流淌著祝融那熊熊燃燒的烈火血脈!
八百年之楚,豈可說亡就亡?
從那天起,秦王就開始加速他一天下的計劃,并嫌棄昌平君執行滅六國之策不夠積極,漸漸啟用李斯等能竭盡全力助他成帝業的新臣子。
最后,當秦已滅韓趙,與楚國的戰爭指日可待的時候,秦王開始清掃朝堂的楚國外戚了,昌平君遂被罷相。
那之后,隨著熊啟的小妹突然病逝,二人的私人關系也江河日下。曾經親密無間的君臣,漸行漸遠,雖然去年昌平君得了任命,讓他代王巡視山東郡縣,可在熊啟看來,這已如同流放。
政治就是這樣,一旦你已失去了王的信任,遠離那個中心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熊啟甚至只能依靠平鄭亂、殺韓王、降服陳郢等一系列顯眼的功績,來表明自己的忠心,求秦王留給自己一個體面的退場……
如今的秦王政,已經不再是熊啟帶著他在咸陽東轉西逛的少年了,而是自負、急躁而不信人的君王。
“過去我沒得選。”熊啟看了看自己手心。
無論是被留在秦國,還是為了在秦的楚國外戚,熊啟都沒有選擇的余地。
可現如今,回到故國土地上后,他卻忽然之間有了選擇。
是要做深固難徙,更壹志兮的楚橘?
還是外表鮮亮,內里的苦悶卻只有自己知道的秦枳?
熊啟心中已經有了答案!
這一次,他想做回一個楚人!
“走罷,是時候了。”
……
熊啟將劍掛在腰間,穿上了一身赤紅如血的甲胄,這是他先前避之不及的顏色,秦王政可不是他那個穿著楚服討好華陽太后的父親子楚,他喜歡深沉的玄黑,不喜炫目的赤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