揚昔回答道:“畢竟是軍國之器,一年到頭都不能熄火。”
他又補充道:“不過正如左兵曹史所言,春日的木材濕潤,的確不好燒。所以更多的燃料,還是在秋冬之季,從大洪山、荊山處伐薪,再送到此處儲存備用。如今砍掉樹木,只要是為了挖下面的礦。”
雖然這銅礦不大,但也有百余兵卒看守,并修筑了圍墻保護,門禁森嚴。
他們首先進入的是住宅區,應是供給銅官里的吏、卒、刑徒居住的。
黑夫瞧了兩眼,發現這里的居住環境很是惡劣,被罰來做活的多是犯了重罪的刑徒,所以他們的勞動積極性不高,在鞭笞的催促下才從屋舍里出來,沒精打采地往冶煉區走去。
李由他們一行人也在往冶煉區走,還未靠近,就聞到了一股嗆鼻的味道,并感覺到了一股灼熱。
遠遠望去,只見前方豎立了十多個橢圓形的煉爐,不算爐下凸字形的夯土臺,只算爐身,基本都有一丈高,每座煉爐相隔五丈遠,留出了安全的距離。圍繞爐身,又細分出了上料、鼓風、出銅、供水各個部分。
這會,一半的煉爐下邊都火焰升騰,黑煙從上方冒出,把小半個銅官都籠罩在內。
數十個工匠、隸臣分別守在各自負責的煉爐周圍。有人墊著腳尖站在壘起的高臺上,舉起籮筐往爐里下礦料;有的人光著膀子,推著簡單的風囊滿頭大汗地往爐中鼓風;工匠們則蹲在一旁緊張地觀察著火候,試圖掌握開爐時間的。
“凡鑄金之狀;金與錫,黑濁之氣竭,黃白次之,黃白之氣竭,青白次之。青白之氣竭,青氣次之,然后可鑄也。”
這便是冶煉青銅時總結的觀色之法,利用高溫將里面的銅單質冶煉出來。每當通紅的銅塊出爐,滾落到爐前的大坑里,立刻有人取水,潑澆其上,水氣蒸騰,變成了白霧。這些銅塊再重新加熱,灌入土范,就能制出一塊塊銅錠……
那些剛煉出的銅錠,被工匠忐忑地送到李由面前,揚昔也告罪說,因為紀山的銅礦含銅不高,所以往往要許多礦石,冶煉兩三遍,才能得到純度較高的黃銅。
黑夫左右看了看,沒有發現鑄造場,一問才知道,冶煉出來的銅錠并不當場鑄造成兵器,而是送往郢縣西南的工坊區,和其他地方送來的銅、錫、鉛一起匯合,搭配成合適的比例,才鑄造為青銅。
眼看李由皺著眉在每個銅爐邊上打轉,查看銅錠的質量,黑夫便將揚昔喊了過來,問道:“處理礦塊的地方在哪?帶我去看看。”
揚昔面露詫異,過去郡尉派人來巡查,基本只是在冶煉區轉一圈,很少再往里走的。于是便笑道:“左兵曹史,處理礦石的地方更臟,不止污水橫流,還有石屑、粉塵亂飛,無甚好看的。”
黑夫卻不管,讓揚昔帶路,果然繼續往里走了百余步后,迎面便是飛舞的粉末,等黑夫閉上眼再睜開后,發現他們已經進入了貯礦場。
數百名刑徒從紀山上挖出沾滿泥土的銅礦石后,便又用牛、馬等以筐運到流經紀山山腳的水流處清洗,再順著下坡路送到貯礦場。或黃或綠的銅礦石在這里堆積如山。
蓬頭跣足的赭衣刑徒在此勞作,他們大半的人被刮去了頭發,剃光了胡子,有的死刑犯脖子上還戴著木鉗,耷拉著頭,佝僂著腰。卻不耽誤他們在監工的鞭子下,努力干活,用鐵錘、石夯等工具把整塊的礦石打碾成碎塊。
這大概是整個冶煉過程最耗費時間,也最辛苦的一個工序了,礦石堅硬,非得賣力氣砸許久才能變為可以入爐的碎礦。
走著走著,黑夫只覺得眼前一亮,因為他看到,在貯礦場的一角,是一排排的踏碓。不少灰頭土臉,瘦骨嶙峋的刑徒,正在上面用腳踩踏,讓踏碓的石錘不斷抬起又落下,將已經砸開的礦石舂得更碎更細……因為越是細的礦粉,越容易冶煉。
黑夫頓時來了興趣,指著那邊道:“此處是何時開始用踏碓處理礦石的?”
揚昔回答道:“大概是前年秋收后,此物開始被郡守府在各縣鄉推廣,用于舂谷。當時郡工師便覺得,踏碓也可以用于銅官,讓那些羸弱不能舉重物的刑徒踩踏,將礦石舂打得更細,的確比較好用,可惜依然不夠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