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皆面露驚異,這可是近來南郡的風云人物啊,遠的來說,在其他秦軍大敗之際,這人曾在軍中輔佐郡尉,帶著南郡兵凱旋而歸。近的事跡,則是他的提議,讓人紀山銅官制出了不需要人力,也能自動運行水碓,傳為奇談。
引來眾人矚目后,黑夫也少不得自我介紹道:“我乃黑夫,見過二三子。”
一聽此名,不少官吏子女面面相覷,功曹之子更是忍俊不禁笑了起來:“黑夫?莫非左兵曹史以黑為氏?倒是少見。”
黑夫想了想,還是道:“黑夫只是名,我無氏。”
“無氏?”
這群貴族官吏人家出身的青年男女開始竊竊私語起來,對外面世事了解較少的女子們覺得很不可思議,這年頭,連女子也開始習慣在名前加氏了,身為男子居然沒有?
郡丞之子也搖頭道:“男子之初生,便繼承其父之氏,豈會無氏?除非是……”
除非是地位低下的黔首庶民。
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,黑夫卻不羞于承認事實:“不巧,我祖輩三代,皆是無氏田農。”
這下氣氛有些尷尬了,一些人恍然大悟過來,雖然明面不敢說,可心里卻有一絲輕蔑。在場大多數人,都有顯赫的家世,其祖輩不僅在秦國世代為吏,遠到楚國統治時期,也貴為大夫,甚至是卿!
功曹之子一看就很擅長交際,他看似關切地說道:“左兵曹史為何不給自己取個氏呢?在籍貫地更換一下驗傳即可,我見功曹之中,不少從縣鄉升上來的小官吏都會這么做。”
但在他們眼中,即便如此,也不能掩蓋黑夫祖輩原本低劣的地位,就像他那風吹日曬的黝黑皮膚一般,不容于這場小小宴會,與他們的圈子不是一路人。
這樣的人,也好意思頂著一個粗俗的名,來參加上巳之聚?在場的十來個女子自問,她們不會選一個無氏之人。
馮敬默然不言,沒有幫襯黑夫,因為他想看看黑夫會做何反應。
“一群不務實而好虛名之徒。”
黑夫心中冷笑,只覺得自己來此浪費時間,還不如去跟袍澤聚會,若眼前眾男女皆如此淺薄,那這親也不必相了。
不過這時候惱羞成怒而走,反倒會被人笑話,得想個主意應對。
然而還不等黑夫發話,亭外便先響起了一個輕柔的女聲。
“我聽家父說,氏也不是天生就有的,古人因生以賜姓,胙土而命之氏。在場眾人有氏,只能說明吾等祖上或是諸侯卿大夫,遺蔭至今。”
“但秦國早已不是親親尊尊之國,不再看祖輩出身,而是究軍功授爵,功大者身尊,見功而行賞,因能而授官。今日在場諸人不以自己無功無爵為恥,卻覺得靠一己之力得到官大夫之爵的左兵曹史當以無氏為羞,豈不謬哉?”
黑夫和在座眾人聞聲立刻回首,卻見一位穿著青色襦裙,腳踩木屐的少女,垂著沐浴后尚未干透的秀發站在亭外。
她身體尚未完全長開,肩膀略顯瘦削,容貌卻如精雕細琢的白玉,看上去出奇的年輕,恐怕才十四五歲,讓人很難相信方才的話是出自她口。
“原來是郡守之女!”
眾人無不起身施禮,功曹之子、郡丞之子更是目光殷切。
見眾人回首,少女便微微欠身,朝他們行了個萬福禮,眼睛則看向了黑夫,露出了初次見面的禮貌微笑。
“妾年紀尚小,粗淺之見,還望諸君勿怪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