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年,小陶的家境是眾人里面最差了,真個家徒四壁,一點余糧都沒有,差點淪為傭耕者,還有個半殘廢的父親。現如今,他已是不更,擔任屯長,手下五十把弓弩,受人尊敬。家也從偏僻的小里閭搬到了縣城,對這個能吃飽飯就滿足的少年而言,這種生活已經是過去難以企及的了。
“陶……陶能有今日,已……已對縣尉感激涕零,只求全力輔佐縣尉練兵,不敢,不敢再有更多奢望!”
他天生口吃,在仕途上會受到很大限制,兢兢業業做好眼前的工作便已滿足,亦無太大志向。
黑夫點了點頭,看向了季嬰,這廝竟然沒有嬉皮笑臉,而是難得正經了一回。
他想了想道:“還記得當年與縣尉初識時,是在云夢澤畔的一家客舍,當時喜君也在那。客舍舍人帶著女兒,以梁肉供應喜君,吾等卻僅有溫湯。我當時就十分艷羨,不過也只是想吃上一口肉,還期盼有女子侍奉而已……”
“但現如今!”
季嬰自豪地說道:“我掌管一鄉郵傳,每天都能吃上肉食,還娶了新婦,爵位已到簪裊,距離大夫爵也不遠了!我的志向,就是到喜君年紀時,能得到大夫爵!讓人尊崇我一聲季嬰大夫!”
沒想到,眾人里才干最少的季嬰,卻是志向較大的,黑夫不由為他擊節而贊!
這時候,就只剩下利咸。
利咸可以說是前途最光明的一個,他如今是簪裊,擔任尉史,隨著利氏族長死去,許多為吏的族人被黜免,他便搖身一變,成了利氏里任職最高的人。加上有“挽救”利平妻兒之實,所以利氏族人非但不恨他,竟漸漸以他為首,再過些年,或可成為利氏的新族長……
黑夫亦有些好奇,這個有能力的人,又會有怎樣的志向呢?
換了平日,利咸肯定會三緘其口,但今日眾人重聚,飲至酒酣,又聽方才幾人言志,這會也有些躍躍欲試,便朝黑夫拱手道:“我若說了,還望縣尉勿怪,亦望二三子勿要笑話!”
“眾人彼此相知,閑談而已,何罪之有?但言無妨!”黑夫讓他大著膽子說出來!
“那我便說了。”
利咸朝黑夫作揖,抬起頭時目光炯炯。
“在死之前,我希望能得到縣尉如今的地位!”
……
眾人一陣緘默,而后都笑了起來,東門豹還拍著利咸,打趣道:“利咸,覬覦縣尉的位置,你好大的膽子啊!”
利咸正欲解釋,黑夫卻不怒反喜:“利咸這志向不錯,以你的才干,假以時日,一縣之尉完全不在話下!”
利咸大受鼓舞:“借縣尉吉言!”
聽了大伙的志向,黑夫算是摸透他們現在的狀態了,像驚、小陶,沒有什么明確的目標,就想跟著黑夫,做他助力。像東門豹,這個過去最熱衷立功的人,在殘酷的廝殺過后,比較滿足于現狀,只求老婆孩子熱炕頭,想必不太想像過去那樣拼命了。
季嬰和利咸倒是有各自的目標,一個是做到大夫爵,一個則是想能成為縣尉,尚有繼續奮斗的理由。
不過,除利咸稍有野心外,總體而言,眾人皆是黔首之志。歸納起來,依然脫不出三畝地兩頭牛,老婆孩子熱炕頭……
“我記得前世學過一篇《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》,講的是孔子問眾弟子志向。”
“子路說自己想要治理千乘之國,使其免受饑饉,讓百姓有保護國家的勇氣。冉有愿治理一個方數十里的邦邑,讓百姓富足。公西華欲主持祭祀和會盟的禮儀工作,這算是儒者的老本行。”
黑夫初讀這篇文章時還沒什么感覺,如今才發現,孔子的弟子們志向雖不盡相同,卻都到了“修身齊家治國”的層面,志向里包含了個人追求,也有出世立功的期盼。
這就是黔首之志與士之志的差距,不過稍微想想就釋然了。光武帝劉秀在世道沒亂時,也只想著“仕宦當作執金吾,娶妻當得陰麗華”,還被其兄長笑話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