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將軍派使者傳信說,讓南郡將糧食屯著。”
李由讓他附耳過來,低聲道:“或許等大軍攻至淮南、江東時,能派上用場!”
黑夫一聽此言,頓時一愣。
這旗豎的!看來王翦對此戰能勝,亦是信心十足啊!
……
與此同時,王翦亦已帶著二十萬關中子弟,出函谷關,往潁川郡而去,這位老將軍這半個月里別的事沒干,派回咸陽向秦王請求增加封賞田地的使者,便有五批!
如此作態,就連王翦手下的裨將羌瘣也看不下去了,大軍抵達三川郡洛陽時,他便勸道:“將軍既至關,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,猶如乞貸,實在是有些過了……”
王翦卻長嘆一聲,對自己的老部下講起了一件事。
“羌瘣,你應知道先君武王時的丞相甘茂事跡吧?”
羌瘣垂首:“羌瘣雖是粗人,但亦聽說過一些。”
王翦負手而談道:“當年武王與甘茂君臣相得,有一日便對甘茂說,寡人有一心愿,欲車通三川,以窺周室之鼎。而欲通周室,必破韓西境,于是甘茂奉命領兵攻打韓國大縣宜陽。他深知秦軍越崤函之險,行千里而攻堅城,數月難下。于是在臨行前,便對武王說了曾參殺人和樂羊謗書的故事,與武王在息壤盟誓,希望武王勿疑。”
“果然,甘茂攻宜陽的五個月間,朝中多有大臣誹謗甘茂,武王亦猶豫了數次,最后念在息壤之盟,才堅持不召回甘茂,甘茂才能攻陷宜陽……”
王翦說完了甘茂之事,又說回了自己:“數年前,我滅趙破邯鄲,唯趙嘉遷代;又伐燕,殘燕上下兩都,走燕王于遼東;而吾子王賁滅魏,灌大梁,百年雄都夷為平地。縱觀三代以來,豈有一門父子二人連滅三萬乘者?有這樣的臣子,哪怕是圣王,也會有所顧慮吧?”
“是故,大王在第一次伐楚時,便不欲用我,使我再多滅國隳城,立難賞之功。偏信李信,是為了提拔年輕人,在軍中抗衡王氏影響。直到李信大敗,不得已,才親至頻陽讓我強起領兵,雖答應了我必六十萬方可滅楚之建言,但心中亦有狐疑。”
有白起拒絕秦昭王出兵伐趙,最終落得個自刎杜亭的前車之鑒在,王翦是不敢拒絕王命的,唯有接過虎符。
也只有對跟了他十來年的羌瘣,王翦才能說出憋了許久的實話。
“如今,大王舉國大軍六十萬委于我手,更勝當年甘茂所率的十萬之師。大王對我的信任,不如曾參的母親信任曾參,甚至不如秦武王信任甘茂。滅楚之難,亦勝過攻克宜陽十倍!眼下還好,等到大軍久頓于外,日費千金時,朝中會向大王進言誹謗的,絕不止三人!”
“如此情形,我已被逼到了刀尖之上,我唯恐大王也象曾母投杼一樣,坐而疑我。只能三番五次大索良田美宅,做出一副戰后要繼續養老之態,并以子、孫在咸陽為質,如此,方能安君心……君心安,我亦能安心統兵,以正合以奇勝,則楚必滅!”
一席話罷,羌瘣恍然大悟,下拜道:“將軍深思熟慮!”
但隨即,他又抬起頭,說出了自己的疑慮:“但以下吏所知,大王乃是千古難見的睿智之君,其志足以包攬天下,其胸襟寬廣能容人,連那韓國降將葉騰也能信任,讓他做南郡郡守,放手施政,又豈會猜疑宿將呢?將軍是不是多想了?”
王翦也笑了笑:“也對,或許是老朽多慮了,桑之落矣,其黃而隕,人越老,越是疑神疑鬼起來了,方才的話,只當是老朽糊涂,你勿要外傳……”
直到羌瘣告退,王翦才收起了笑容,羌瘣是隴西羌人,心思簡單,受秦王禮遇恩典,便甘愿將心掏出來,但他卻不清楚,大王的真正性情!
王翦可謂是看著大王長大的,所以知道,王信人,但王又怚而不信人!
王喜歡《韓非子》,喜好以術、勢來駕馭群臣。他可以信那些能夠駕馭的人,比如南郡守騰。